【城规三部曲】新加坡土地利用的魔法——地图小不点规划大格局

撰文: 黄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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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这么小一个地方,(曾经)有多少个高尔夫球场?”新加坡“规划之父”刘太格如是问。记者把所有个位数都猜了个遍,还是不得要领。刘太格有点小得意:“28个。”“这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有28个高尔夫球场?”记者相当惊讶。刘太格淡定解释:“要规划得好,你规划得好,把土地利用得好,可以做不可想像的事。”《香港01》策划“城规三部曲”系列深度报道,先后到访新加坡、上海和深圳,探讨当地城规建设经验,冀为我们未来的城市面貌带来一些想像和启发。

为善用中央商务区,新加坡政府部门也要让地。(罗君豪摄)

新加坡在土地空间利用方面,确实像会施魔法一般。

在2010年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中,新加坡馆展品《1000个新加坡:紧凑城市的样板》,向全世界展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构思:如果新加坡约710平方公里国土,可以从容容纳510万人口,而人均居住面积达到300平方呎的舒适水平,那么只要沿用新加坡的城市规划模式,以地球陆地面积的0.5%(例如一个法国的面积),建立1,000个新加坡,就可轻松容纳全球人口。

是什么样的“魔法”,让这地图上的“小不点”,呈现如此的“大格局”?

新加坡从规划入手,先预想国家未来50年的发展,再寻觅所需土地。(网上图片)

先规划,后觅地

原来,一切从规划开始。

“面对土地不足,1965年独立之后,新加坡政府便着手编制长远规划,以评估将来发展需要多少土地,并及早决定当土地短缺时,应该怎样增加供应,因为土地在我们的经济上是没有弹性的,不是说增加就可以增加。”新加坡国立大学房地产研究院院长程天富告诉记者,新加坡一开始在位于滨海湾的中央商务区,展开大规模的近岸填海工程,以提供土地予商业发展项目,随后极速扩展至其他地方和用途。

有别于香港不定期、不长远又不具体的规划体系,新加坡每20年编制《概念规划(Concept Plan)》,由政府最高决策机构对国家未来30至50年的发展愿景、人口规模、城市功能布局等,作出宏观层面的战略安排;另外,当局每5年就会更新一次《总体规划(Master Plan)》,为国家未来10至15年的发展,制订每一块用地的面积大小、使用用途、发展参数等具体安排。

“《香港2030》是由规划署把政府各部门现有数据炒埋一碟,整到好好睇睇,但新加坡是由国家中央层面决定新加坡将来要‘如何’成为一个‘怎样’的城市。”香港中文大学地理与资源管理系兼城市研究课程主任伍美琴,以此点出两城由土地规划到使用的最大不同。

程天富表示,新加坡有长远的规划,是因为它有政治的沿袭性。(罗君豪摄)

应收地时就收地

既然土地不能“说增加就增加”,新加坡就从建国初期开始“增加”。

直到目前为止,新加坡719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中,有约160平方公里由历年填海所得,即有近四分一个新加坡由填海而来。计及填海,加上当局以强制征收土地的做法,令政府所拥有的土地面积,由1960年的40%,大幅增加至目前逾80%。

根据2015年第6期出版的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季刊《宏观经济管理》,当中《新加坡土地管理的特点及借鉴》指出,新加坡设有《土地征用法》、《土地权属法》、《土地改良法》及《土地税征收法》等专门法例,为当局的土地征用、土地改良、土地出让及土地租赁等,提供法律依据。隶属新加坡律政部的土地管理局,则代表当局管理所有土地,行使土地征用、地契办理、土地勘测、空置土地处理等职能。

“我在新加坡几十年,只有两次有人就征地控告政府,结果都是败诉。”曾任新加坡建屋发展局局长及市区重建局局长的刘太格说,当政府行使《土地征用法》收地时,业权拥有人不能反对,但可以就赔偿提出申诉,不过,由于当局每6个月就会公布土地交易价格,一切光明正大,“你的赔偿够不够,看资料就知道了。”

新加坡曾经有28个高尔夫球场,后来陆续被政府征用,目前剩下16个。(罗君豪摄)

人民撑收地,地主怎反对?

新加坡《土地征用法》,与香港《收回土地条例》相类似,即当地政府有权在必要时,为公共用途强制征用私有土地,给予土地所有者补偿。这条法规的应用,大大推动了市区重建和公共住宅建设,是新加坡令人人安居的关键。

“很多城市都有相关的征地法令,可是,我们(新加坡)用得最多,其他地方很难做到这样。我们征收土地,是每一块都有规划方案,要得到内阁同意才能征收,征收之后要严格按照规划方案来执行,让人民感觉到政府给他们利益、在为他们做事。”刘太格透露,他曾有一次征收朋友土地的经历:“当时我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我没有办法,只好接受,因为人民站在政府那一边,我怎么能够反对呢?”

刘太格提到,新加坡最高峰时曾经规划了28个高尔夫球场。翻查资料,当中有12个高球场已陆续被政府征用,目前只剩下16个,当中包括13个私人高尔夫球俱乐部和3个公共球场,合共占地1,450公顷,是新加坡土地总面积的2%。据报道,有约三分之一球场的地契将于未来几年到期,政府已经表明不会更新契约,而会收回作住宅及商业用途。

香港目前有6个高尔夫球场,当中占地达172公顷的粉岭高球场,将于2020年约满,成为是次“土地大辩论”的焦点之一。不少团体提倡政府收回球场发展住宅,缓解房屋燃眉之急,但民政事务局对收地态度暧昧。

刘太格分享征收朋友土地的经历,对方表示,人民站在政府那边,所以不能反对。(罗君豪摄)

与民共享土地储备

“我们做规划要有信心,要做长远规划。不过,在规划方案里面,可以留出一些空白的土地,预留给我们现在想像不到的未来的要求。”刘太格参与首个概念规划的制定时,已经深谙土地储备的需要,将其视为新加坡规划建设的秘密武器。

至1995年,市区重建局正式推行“白色地段(White Site)”概念。程天富解释,“政府不需要先设定能有什么用途,让市场来决定,到底是办公楼、住宅、酒店、公园、还是其他,都按照市场的需求。”

他举例指,今日所见的滨海湾南边的空地,将会发展成第三期中央商务区,并成为日后的商业中心,而那片土地,从20、30年前就已经展开填海计划,并且预留至今,当目前的中央商务区饱和之后,就可以扩充过去。

在新加坡,随处可见“白色地段”。当地政府为了善用空间,一般都会平整土地,种上草皮,插上写有“State Land(国有土地)”的告示牌,并开放予公众使用。人们闲时可以散散步、做运动,直到有市场需求时,才会加以开发作其他用途,完全不像香港那些闲置的政府土地般,杂草丛生。

新加坡规划用地时,会预留土地以备不时之需,而在开发之前,则会开放予公众享用。(罗君豪摄)

政府部门分散各地

与此同时,新加坡政府采取多种土地密集化的做法,提升土地使用效率。

程天富说,新加坡整体建筑密度不算很高,但土地面积有限,故未来的建筑会“建得更高,建得更密集。另一方面,当局有策略地把住宅区和工业区区分开,既减少污染问题,又释放较贵的住宅和商业用地,更有效地把土地用途分散,“例如制造业、高污染的化工业,都被迁移到西部的裕廊岛,那是一个石化、化工的工业岛。”

谈及分散土地用途,由刘太格主责编制的1991年《概念规划》,就把原本以中央商务区为中心的“环形加带状发展模式”,修订为“多中心发展模式”,在其余片区分设相等于第二中央商务区的片区中心,连政府部门也是分散至不同地方。

“有些政府部门,不需要太过集中在市中心的地方,政府也不可能承担过于高昂的成本,一旦你在市中心有一个办公楼,你的营运成本就提高不少,同时你也占据了市中心的商业空间;反而是那些和商业、法律、金融有关的部门,可能需要面对商业交涉,他们也更愿意负担更高的租金,就比较适合。因此,我们的政府部门,很多都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程天富续指,如果太多不相关的政府部门占据了商业空间,土地就会挤掉其他用途,不能发挥最高效益。

新加坡规划得意,令有限土地,满足人们居住、商业及休闲等需求。(罗君豪摄)

产业转型开辟全新CBD

新加坡近年也因应产业转型,正着手在远离原中央商业区的裕廊东,兴建结合科研的新型中央商务区。

程天富解释称,当中央商务区过于密集时,会带来拥挤、交通堵塞、土地价格高昂、成本增加等问题,而当地政府察觉,新加坡正处经济结构转型之际,以前所依赖的制造业、服务业及金融业等,在如今的新经济政策之下,应该放眼如何利用科技和研究达致产业转型,而这些产业可能需要大量的土地应用和空间,但不需要集中在目前的中央商业区。

“这个中央商务区的规划,是最近5至10年开始的,它已初步具备自己的优势,比如靠近新加坡国立大学和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附近也有科学馆,之前更被规划成区域中心,即有自己的商业中心。”程天富认为,新型中央商业区能否成型,视乎区域中心的提升,也就是一个城市的提升,“因此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规模和时间让它成长,现在规划算是非常适当的时候。”

伍美琴强调,新加坡政府不容许有人为一小撮人的利益服务。(资料图片 / 张浩维摄)

叫停受争议公私营合作

香港和新加坡同为经济发达的商业社会,而前者不时被批评,珍贵的土地资源向地产商倾斜,但在新加坡,似乎没有太多相关舆论。

不过,当地曾于10年前推出公私营合作的组屋项目“DBSS(Design, Build and SellSchem)设计、建造、销售计划”,但推行不久后在争议声中被搁置。

程天富说,原本负责兴建组屋的建屋发展局,拥有自己的设计团队,但有人批评他们设计的房子千篇一律,所以,当局就推出由发展商来设计、兴建和销售的计划,而政府则负责卖地予发展商。

然而,“房子建好后,价格太贵,比如一般四房式组屋需要40万新加坡元(折合约港币240万元),但发展商卖到60万新加坡元(折合港币约360万元),整整贵了20万新加坡元(折合港币120万元),政府听到批评的声音,又觉得其实自己也有能力设计多元化的组屋,所以就不再推行了。”

为善用土地,新加坡建筑物未来也会向高空发展。(罗君豪摄)

重罚违规地产商

除了小心谨慎、避免引起群众不必要的批评,新加坡也有严格的土地管理制度,防止开发商囤积土地,以尽早增加公屋供应。

程天富表示:“新加坡有一个名为‘发展商合格证书(QC)’的规定,如果开发商向政府购买土地的话,你必须在五年内建好,并在两年内卖出,不能说你把地买来以后,就放着不建;如果你没有在规定期限之内落成建筑,就要支付延长费,该费用按照地段地皮价格和未售出单位占比计算,头三年的延长费分别是未出售单位地皮价格的8%、16%和24%。”

在香港,也有类似的“建筑规约”期限。在一般情况下,住宅项目的“建筑规约”期限是土地契约文件日期起计48至72个月,而实际期限则视乎发展项目的规模、复杂性,例如要拆卸原有建筑物才能进行重建、向政府提交所要求的影响评估等。如果发展商不能在“建筑规约”期限内建成批地文件所订明的最低楼面总面积,就需提出延长申请并缴付补充价,头五年的罚款分别是地价的2%、4%、8%、14%、22%。

观乎罚则及执法力度,新加坡比香港严厉得多。

新加坡另一个规管地产商的做法,是征收发展税。有关法例自1964年修订《规划条例》时开始实施,条例授权规划署在办法书面许可证时征收发展费。条例规定,任何地段的发展计划,如果与《总体规划》所规定的发展性质有所差异而产生地段增值,就必须缴付发展费,例如发展商更改住宅地为商业用地,又或是增加发展密度或集约度;在此情况下,发展商必须向政府缴纳因此所引起的地段增值的70%,作为“交换”额外发展权利的条件。

新加坡采取以公共利益为导向的土地利用策略。(罗君豪摄)

时刻以公众利益为导向

“我们是不允许补贴商人的。你要做商人,就要自己会赚钱,你要是不能赚钱,就不应该做商人。”刘太格提到,建屋发展局不但提供公共住宅,也会从事商业发展、工业发展,并确保这些行业是赚钱的,方能用赚了的钱,来补贴公共房屋的卖价;这既可减轻政府财务负担,又可有效利用新市镇的土地、制造就业机会,令更多人愿意搬进去。

根据2012年1月发表的《国土与自然资源研究》,当中《新加坡城市土地资源高效利用的经验借鉴》一文提到,由于新加坡土地资源非常有限,新加坡政府除了关注土地利用的效益之外,也非常关注有限的资源可以如何更好地为所有新加坡人共享,因此,当局在土地资源利用方面,所采取的公共利益导向是非常明确的,例如会通过强化政府和政府机构的职能,及透过不同土地政策以限制闲置土地投机买卖。

研究新加坡如何在土地短缺下规划宜居城市的中大学者伍美琴也说:“我觉得这件事在新加坡是非常明显的,就是他们绝对不容许有人只是为一小撮人的利益服务,整个政府都不允许。”

也许,这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真谛吧。再小的地方,也能创造不可能的奇迹。

土地供应专责小组牵头的“土地大辩论”公众咨询进入尾声,然而,各界讨论大多集中于各执一词的“如何觅地”,而非更加关键的“如何用地”,即对土地分配仍然缺乏规划、对城市规划仍然缺乏愿景。《香港01》特此策划“城规三部曲”系列深度报道,先后到访新加坡、上海和深圳,探讨当地城规建设经验,冀为我们未来的城市面貌带来一些想像和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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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24期《香港01》周报(2018年8月13日)《地图小不点规划见大格局——新加坡土地利用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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