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洲守村志.二】三条村成为官地前 村民走在街头对抗官商乡黑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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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原居民去看自己家族山坟时,在伍静娴的家门外问她:“几年前你们不知道收地吗?没人跟你们说吗?”
年半来,她住了近五十年的这头家,来过很多陌生人:原居民、地政总署人员、记者、自称为渠务署工作的人,甚至连一个行山客都可以触动她的神经,就算安装多少个闭路电视在门前,也无法平息她不知哪天有人来拆村收地的疑惧。
直到她家的土地转为官地那一刻,她发烧倒下。世界如此平静。
(此为横洲迫迁系列报导之二)

上集故事:【横洲守村志.一】欧阳师奶撑起一头家:我的成长历史被夹硬删除

“你问我自己怕不怕?怕啊。”伍静娴说,女儿开初很怕上镜,很害羞。“在女儿面前就死撑!我说,不怕,妈妈跟你们一起。”

“你们怕官商乡黑吗?”

“即系搞我哋?搞啰。”欧阳元一双眼睛淡淡然的。“我已经无地方住,一个人连最基本的需要都满足不到。”

伍静娴顿了顿说:“我没想过。它(政府)基本上已经黑咗,唔会派黑社会来,反而会派出大批警力。”

“地政用法例大条道理收地,8月3日推架推土机入村都可以。”欧阳元说。“不过我们不会知政府下一步,它不按程序,可能8月3日不来,前后一两日才来。”

后来,地政人员确实没有在三村转为官地的日子到来,村民决定主动到元朗地政处递信,希望政府回应三赢方案。三个月前地政在刊宪前贴收地通知,正正选在原定入村日前突袭,避开村民集体请假守村的日子。“立心杀你措手不及,又带来大班警察,用不用像捉坏人般做事?”

“今天隔壁村原居民走到我家门看门旁的坟头。他们竟然说,四、五年前他们就知道要收地了。‘你们不知道吗?没人跟你们说吗?’
横洲凤池村村民伍静娴
村民郑太手上拿住的是大女儿的画作。最后画作从金钟原封不动送回了元朗。

四面楚歌

无怪乎伍静娴逐渐变得很神经质,半夜被狗吠惊醒,她望出窗外,怕有人在家门徘徊,又在屋前安装好几个闭路镜头;陌生人走过门前,闹她的狗很凶,她忍不住跟人口角。她听说过地政人员扮行山客、情侣入村。“半夜三更会有人来突袭吗?谁上山,我认识吗?是什么人?”她一再重复喃问。转官地之后,村里外人更多,她见过自称渠务署人员却不愿展示证件的人。

每天出门也是四面楚歌。“今天隔壁村原居民走到我家门看门旁的坟头。”她忍住怒火说,“他们竟然说,四、五年前他们就知道要收地了。‘你们不知道吗?没人跟你们说吗?’”更甚的是,她家门前就是被划出收地范围的村屋屋苑“环翠山”,早前被传媒揭发疑是凤池村前村长与原居民合作套丁建成的屋苑。

2016年立法会议员竞选期间,朱凯廸指出横洲规划背后牵涉官商乡黑的合作,伍静娴才知道政府曾向乡绅摸底,而最终发展的刀锋离开棕地,指向绿化带上的三村,公屋单位数量亦由17,000减至4,000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未曾正式咨询三村村民。

每星期村民都聚在永宁村公园开会。

走到街头

姚松炎及朱凯廸今年3月提出民间替代方案,建议政府保留三村,砌好旁边的棕地,亦可以起8,000个公屋单位。但政府未作回应,继续把横洲收地费用放入基本工程储备基金,意图在财委会捆绑式一次通过。那天村民到场听会,伍静娴下班后带齐营具赶去接力守夜,未赶到,议程已经通过。“无论有几多疑问,有几大反对都一定要推。建制派议员说我们浪费纳税人时间和政府的钱,扑槌通过,当场有好多村民喊。”她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说:“我们的势力好像好弱,我好嬲自己。”

七一那天,伍静娴和两个女登上村民出发去铜锣湾的旅游巴。“旧政府完全不听,希望新政府接手会重新讨论。”当日林郑月娥新官上任。“竞选期间试过送花和菜给她,她说未正式上任,不在其位。”旅游巴穿过红磡隧道,经过“欢迎习近平访港”的大型广告板,她拧转头轻声覆述:“热烈欢迎……我见到新闻呀,好大阵仗,当游行人士是恐怖份子般。”小女儿此时从背包里面抽出一个摇铃。

七一下大雨,她和女儿趁雨停就冲出去请当值警员吃大树菠萝干。

路上,她和女儿走到最前,主动拿起咪高峰,高声说“保护土地”和“民主规划”的口号。一年前,她半推半就第一次上镜,口窒窒,“我乱到都唔知自己讲紧乜!”今日面对镜头,她已经能够说出收地情况,甚至能带领村民大会,或是一脚踢到葵芳摆街站。

某天在葵芳街站,她将背了整晚的“横洲Q&A”储存在电话里头,单手托起很重的大声公,不卑不亢地说:“各位葵芳街坊,我们是来自元朗的横洲村民—”讲了好几遍仍是不太流畅,下班人潮川流不息,或支持或不瞅睬,而身旁是个兜售着新楼盘的年轻地产经纪。她甩甩手,跟自己喃喃道:“说多几次就会熟了,再努力……”

“无论有几多疑问,有几大反对都一定要推。建制派议员说我们浪费纳税人时间和政府的钱,扑槌通过,当场有好多村民喊。”
横洲凤池村村民伍静娴

七岁的眼睛

戴眼镜的大女儿证恩画过一幅横洲蝴蝶的画想送给林郑月娥,最后画原封不动地从金钟送回了元朗。小女儿喜悦也试过写信,希望横洲三村得以保留。

两个女孩随爸妈到街站去游行,不一定明白所有的细节,对她们来说,拆毁家园是失去学习踩单车的空地,失去猫狗住的空间。她们在这里成长,也学习生死,如她们妈妈一般。以前伍静娴家中死去的猫狗都葬于树底,滋养了的这棵大树叫天气树,他们从小就以树枝的摆动猜风向。如今一家四口养过的猫,也葬在同一块泥土上面,每逢清明两姊妹会摘些花放在泥土上悼念牠。

一直怕生的喜悦悄悄说:“我希望妈妈可以温柔一点。有时妈妈睇新闻好嬲,因为收地。我抱住她,叫她不要嬲。练琴,有时好恶。”争执时候,老公悄悄走入房内弹钢琴,过了一会,她走入房中,把小女儿的头抱在自己的腹前轻轻揉捻。

家园收为官地前一晚,一家三口都在病。

官地前的最后一夜

她想过先帮两个女安排转校,暂住别区,但最终打消了念头。她怕两老受不了推土机铲过家园的画面,也想过先安置他们。“我为现实要帮两个女和老人家想后路,但我的心超级不想这样做。你想想收地那刻,政府叫齐军装警察拉你,话你违反法例……”时间一天一天溜走,而她有千万件事要周旋、考量、取舍,天天觉得日子不够用,最后她干脆辞去工作,全心守村。

家园变官地前一夜,村民和支援者到朗屏站天桥摆街站。伍静娴坐在一旁,面色很苍白。辞职守村没几天她开始病,拿住胶袋呕了好几次,揭开鸭嘴帽额上是退热贴。老公和两个女儿下班人群中派发传单,回家之后,她没甚胃口,后来村民来她家开大会,商量翌日变官地的行动,她还请大家多吃。开会时有人说笑,说还有几个钟,她家的厕所就会变成公厕。“我说别搞笑啦,我不想听。”长长叹一口气,时钟无声无息过了12点钟,既不暴烈也不震撼地,她呀的一声,“呀,过了—”。

在那一秒,这个买回来的、50年历史的家,转眼成了政府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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