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洲守村志.三】前公务员村民:不要以为政府会救你,要自救﹗
7月上旬,杨屋新村张家门外的昙花开花,在月下离远看像几颗星,引来隔壁邻居来凑热闹。没过几小时花谢了,张太把花一枚枚摘下来,加入洛神花煮,做了果冻分给村民吃。昙花是他们20年前搬入来开始种的,老狗阿肥那时还是小狗,兰花园刚开始冒出苗头。(此为横洲迫迁系列报导之三)
张生:花是带不走的
地政总署说会来点算青苗的早上,张家夫妻在家里等,最后谁也没来。“地主通知我们说是7月19日。今日见到地政话入村睇我们种的青苗,却说未必,可能之后。”地主决定将地交予政府,张家是租户,在别人的地建屋,没办法。“地主说,刊了宪,你不卖政府也要收,你可不卖吗?”
戴眼镜的张先生退休后任由短发灰白,常穿绿衣,隐身森林中,他跟老婆和两个儿子住在杨屋新村近20年。那时张在荔枝树底种下一棵球兰花,现在枝叶像纱罩铺满大树,在树顶垂下球兰花,作为他建屋铺路的起始点。“眨眼20年,看着它由树生到屋顶,常常有蓝蜂鸟吸花蜜。上次渔农署来看,我猜他日会砍掉这棵树。树有七八十年历史,好浪费。”他最近在树下以水苔小盆绕起兰花枝叶,想收地前剪下来送给朋友。“懂花的人说这里遍地都是宝。花是带不走的,不如繁殖一些送给人。”
别浪费了树
他的小森林依山而建,种兰花为主,两夫妻像玩游戏,老婆在另一边喊:“啊,这里有一朵!”他们沿小路走,一边数:光棍树、金葛叶、浮于水的水蜈蚣、水莲……花园有近万盆大小花叶,开放给朋友种花,只收水电费,张先生当是分享土地。花友们淋水施肥后,会聚在庭园的一个凉亭下沏茶、讲种花经。
花友知道横洲收地,年纪又渐老,愈来愈少来打理。收地前多少日也好,张先生仍然一个人从山脚走到山坡上帮每一朵花浇水。“春兰在春天开,报岁兰就过年,开花时好香。”他19岁时就打工储钱租地种非洲紫罗兰,40年后的今天是某兰花花友会主席。种花对张先生来说是生活。两夫妻都在村长大,退休后想回归村的生活。他笑瞇瞇说:“由细到大我都住元朗围村,当年横洲种米的,我们几个细路哥踩单车过来,入去大井钓鱼。就是一个乐园。”
张太:一只脚车百家布
七一游行那天,张太撑住拐杖登上旅游巴,平光镜后一双眼睛看着骆克道的人群静默无语。早一星期的村民大会,不见其人,已见其布—横洲村民在大小游行中手持的百家布,是她两只手一只脚给缝出来。
两个月前,她把自己困在家中,扎起头发,脚踏衣车,将原来各不相交的布料缝在一起。村民开会提议织百家布,她之前心神恍惚,上落巴士跌断了一只脚,心想还有一只脚可以踩衣车,便举手认投。村民收集家中的布,她在客厅挂起布料如百子柜不停衬色。布成形的时候,挂起的百家布遮掩了客厅大半光线,她两个星期不见日不见夜,几乎不吃不喝。
“为什么要夹硬话有咨询村民?我怎样从头建一个家?”
她的眉头很少松开。曾经有段日子,她觉得有区议会帮忙应该没问题,便把收地的事搁一边。“村民找元朗区议会主席梁志祥在永宁村开会,他亲自说,你们要争取,政府这样做不公平。当时好天真,也有小女人心态,觉得我又有什么可以做到?又不懂得说话,叫我看文件就头晕。”回头想想她觉得自己很笨,她稍后发觉事件并无推进,区议员没有兑现站在村民一边的承诺,于是主动找村民和支援者组成的关注组,多参与开会看文件,和村民们一起重新拼凑收地的来龙去脉。
她尝试向朋友或陌生人解释的事有很多:村民从未被咨询、区议会坐视不理、官商乡黑……也要解开坊间对于村民已经收了赔偿的误会。但很多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有时张先生看到老婆连续几晚半夜醒过来坐在床沿,问道:“收地以后怎么办?”好几次请愿,她脸色苍白,边说边哽咽,好像随时会颓靡倒下,好像那五小时后花落的昙花。
变官地前一晚她又醒来,睡不着,独个走去饭厅看YouTube,搜来索去,还是按了梁振英召开横洲记者会的影片看。听上去很自虐,她却说,这让她觉得大家的行动至少逼迫梁振英承认自己拍板通过横洲第一期发展。
收地的突如其来,是昨晚还在淋花,早上张开眼就有人冲入村说要收地的境况。“为什么要夹硬话有咨询村民?”、“我怎样从头建一个家?”牵涉官商乡黑,朱凯廸被威胁性命,愈觉自己的身影渺小,但她还是竭力要说话,她随时可以把布上所有村民故事叙述出来,在百家布上缝上一个问号。她要被视作一个有血有肉,在横洲地上居住的人。被无视的感觉叫她难以平复怒火。
“我们没有发言权,一切已经决定,无得改。爆出官商乡黑之后,其实更不开心。收地程序应该透明、公开,不要倾向势力人士。”
“不要以为政府会救你”
在这场运动,太太站得比较前,张先生算是退后半步。当张太说不下去的时候,他在旁边静静听。几分钟后他敲手机键盘,在网页上载了青蛙和花朵的日常家庭照片,写道:“还有2小时,所住的土地已是政府的了!树蛙和紫薇树会给践踏掉。”
20年前,张先生租地之先,还特地问过老村长,这里有机会收地吗?“当时他说这幅地是殓葬先人的地方,况且以前收地也没有收这边,他说:‘100年都不会收,你有排用。’当时很放心,现在山坟地都收来起屋,你没办法的。”张先生本身是前公务员,比较体谅前线官员,但他不明白,为何村民明明居于此地,却没有发声的机会?“我们没有发言权,一切已经决定,无得改。爆出官商乡黑之后,其实更不开心。收地程序应该透明、公开,不要倾向势力人士。”
“太太开村会,我支持的。但心知道作用不大,如果决策企硬,你去抗争七八次,张炳良都唔睬你,咁你可以做咩?”对政策哑口无言,他开始把心思放在思考最坏打算。“你不要以为政府会救你。要自救,就算瞓天桥底都要谂定瞓边度。”
天花板垂下的电线
老狗阿肥以前很会捉毒蛇,蛇钻入屋,阿肥把牠分开三截。牠今年14岁,算是老人家级数了,老躺在饭桌下听大家说话,肌肉不太好、淌口水一大摊在地上,背后有蛇也不知道。少了花友来花园,牠也许知道自己变老的同时,这个森林也即将不复从前。
张先生用脚去轻轻揉牠的背。如果搬他们一定会带牠走,那只能再觅村屋。但是再租村地,说不定哪天又说要发展,一声不响,多用心去建设一间屋始终要搬。太太看着头上的天花板,一年前因为赶老鼠,拆去之后却不敢修,空荡荡的,垂下的电线像他俩的心无处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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