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洲收地】毛孩读白:我是Lion,守不了横洲三村的看门狗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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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横洲凤池村呆了十几年,职责就是看门口。我们不太亲人,不是讨喜的宠物,在没有保安巡逻的村落,我们却是最强保安。
几十年前死去的看门狗大白狗,葬身在伍家的土地上。今年11岁的我,等同82岁的人类吧,同样看守伍家,一家八口三条狗一只猫。直到有人来收地,一切都变了。
我叫Lion,是浅黄色的大狗,嗅到陌生的来村者就会狠狠的吠。
摄影:郑子峰、吴炜豪

左边的是Happy,Lion在右边,后方屋旁还有一只啡妹。牠们都不亲人,甚至有点凶恶。对住欧阳一家,牠们的脸容就变得和善。

(编按:我们都听过“横洲”与“官商乡黑”,横洲发展公屋一事仍未完结,去年年底,运房局向立法会房屋事务委员会申领近24亿元拨款作前期基础工程。立法会议员朱凯廸指出,每单位平整土地的价格比其他项目高出逾四倍。
收地守村过程从来漫长,横洲村民今年总算平安度过新春。除了人之外,村中的狗也自有其角色。记者集结访问内容,拟村民欧阳太太家中的看门狗Lion第一身撰文。)

以前看门的大白狗

以前那只看门狗叫大白狗,牠的尾巴如芝士圈蜷起,40年前村民烧炮仗、放烟花庆祝新年,牠怕得躲到桌底去,主人笑牠:“洗乜惊成咁?”

把大白狗带回家养的男人姓伍,他的父亲在墨西哥打工赚钱汇回香港,让他的母亲在1970年代买下村中一块地建屋。住村嘛一定要养狗,牠们十几只狗就在地上一片果树、菜田吃喝拉睡;男的叫多福,女的叫多利,像条村,老主人称呼前辈们作“来福村”。

老主人女儿伍静娴出生时,大白狗是狗的领导,女孩在牠们身后牵绳系纸皮箱,扮演坐在鹿车的圣诞老人。后来女孩长得比狗高,她读那村校叫惠州小学,大白狗每天随她走到学校,在门前等到她放学又随她回家;她伤心时,大白狗待在她被蚊叮的脚旁,她搂住狗哭,狗会轻轻舔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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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在胶袋里死去

主人嫁给先生后,人称欧阳太太,她说大白狗的死因是捉蛇时被咬死,和蛇双双陈尸家的后门。老主人后来把牠葬在果树下,每逢清明主人就会摘些小花去拜祭。主人说,他们会成为树的养分,牠的灵魂从未离开过。

十年前,我在凤池村的土地上出生,因为一些误会,我和其他狗婴儿刚诞下被人放进无用的胶袋被丢到垃圾站去。我在塑胶袋中逐渐无法再挣扎。黄昏时,欧阳太太一家赶来了,他们解开那结,把我拾回家中,给我食物和水。自此这片土地就成了我的家。

欧阳家的两姊妹,准备为家园外墙涂上新装。后方的山坟是原居民的坟头,以前两姊妹的妈妈儿时就在这里玩捉迷藏。

前线守村者:看门狗

横洲三村是绿化带,听主人说以前到处都是小桥和流水,村民出入打招呼,治安很好。后来有些地陆续被人收回发展,变工厂变车路,原本住在那里的人离散各区了。

老实说,我很怕人,见陌生人我就吠。两年前有些人来了,给老主人递几张纸,纸上写道政府要收回这地。70几岁的老主人瘦了下来,谈到搬迁就会拍桌离开。主人变得紧张,看门狗的角色变得更重要,我警惕十分,行山客、扫墓的人、测量原居民墓地的人走过,风吹草动我都会吠。我成为这个家的前线守村者。

得悉收地之后,欧阳家中多装了闭路电视。

愈来愈多陌生人来了

更多的陌生人来了——这两年来,主人认识了其他村民,收地似乎也不只是欧阳一家的事了。村民们带着食物来,他们搓面粉,造茶果、汤圆,庆祝人们的新年。入黑后,他们在炉火旁唱歌,眼角竟噙着泪光。

《何处是吾家》由横洲支援义工林安编写,年初九她和欧阳先生、太太组成横洲乐队,唱出这首属于村民的歌。

每天我跑到后山,看到村里很多以红漆油写上大字的横额;再跑上一点,会看到对面原居民的山坟,坟头也有守墓的狗,牠们每天独自在山头和我遥遥相望。

我并不是没有预感的——有一天我或许没法再跑这个偌大的山,这片土地也会不由分说地变样。主人蹲下身子扫我的背说:“你两只嘢咁癫,如果将来我哋养唔到,有冇人愿意收留你哋?”她说不知我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即使我明白又怎样?狗有话语权吗?谁会发展土地时顾及一条狗的心情?身为人的主人也没法阻挡这一切,不是吗?

年初九,横洲村民聚集在欧阳太太家中切乳猪团年。

死于斯也是奢侈的幸福

主人的女儿喜悦画过一幅画,画中我和另一只黑狗Happy在哭泣,“如果没了这个家,牠们可能会被人捉走。”9岁的她是这样想的,求人也求神,他们一家每次饭前祈祷没忘记我们,“天父,求祢可以给横洲合理的赔偿安置,可以继续养猫猫狗狗,照顾公公婆婆。”

人们团聚吃过年饭的境象,下年还会有吗?主人对我蹙起眉头,或者在想未来要搬去哪里?怎样才能带我和另外两只狗走?今天收地的赔偿足够他们搬去能维持原来生活的地方吗?人如果连自己和父母都照顾不到,我们这些狗会不会被送去名为渔护署的地方,迎接无声的结束?主人绝对不想也不愿这样做。

啡妹尽责,见陌生人就会吠。

据渔农自然护理署在财务委员会提供的数字,2016年共有1,814只狗、449只猫及748只其他动物(如兔、仓鼠、龙猫、豚鼠及鼠、爬行类动物等)被人道处理。
爱护动物协会指“搬屋”是香港人弃养动物的原因之一;香港公屋禁止养狗,一些村屋业主亦不许租客养狗。香港基层居住环境密集,公屋养狗一事一直备受争议。

“我猜牠的新年愿望,应该是和我们继续住在一起吧。”主人说。我想起那只大白狗,主人口中很多年前的看门狗。那20多只狗葬身的这片土地,牠们所孕育的新树,我能守住吗?我不知道明天、后天,何时陌生人会来拆毁这条村落。大白狗能够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原来都算奢侈。或者我和流浪村中的猫狗没有分别——在这城市,有家也好没家也罢,都找不到安稳的居所。

延 伸 阅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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