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不坏.二】货车阿爸送儿去群育 “人品好,路就走得远”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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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的生存之道如玩俄罗斯方块,䮓希的爸爸是玩家之一,终日填填补补,清空了一层又多出了三层,头顶不断有新难题掉落,而且愈来愈重,愈来愈快,动作不够快就头崩额裂,game over。把儿子送往群育学校,是他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决定。
摄影:郑子峰
(此为群育学生报导系列七之二)

第二章
父与子

朝七晚十 好天斩埋落雨柴

夜色中来者蓄短头发,相约的屯门街坊餐厅晚市早过,他却刚收工要吃晚饭。䮓希爸爸毕业自前身是儿童院的前群育学校,往后一直驾货车,今年45岁。“不知是好事坏事。这就揸一世车了。还能做什么?字都唔识多个。”

有时因为贪玩,䮓希就被逮住。

他每天7点开工,直至晚上7点,每天如果达到千元以上生意的目标就准时收工,但生意不是说有就有,有时一整天没什么客,只能继续直踩到够数为止。“揸货车,钟意开一个钟都得,够唔够食咁解。上次我去东湾开阿仔个会,回到市区开工已经黄昏,那天就无收入。”夜晚10点收工是没办法,香港地谁没有超时工作?但没想过有次搬货从尾板掉下来,伤了足足三个月才能再开工。因此他近期几乎不会放假休息,照他的话说是“好天斩埋落雨柴”。

有时周末不能去接䮓希,就请前妻帮忙照顾,如果对方没有时间,儿子就要留在宿舍。他挤时间去探,买一堆零食,算是补偿,毕竟自己也尝过幼年孤独的滋味,怎忍心要儿子承受同样的事?

群育学生䮓希的故事:

䮓希说,他知道入东湾,是要变好。他没有怪过爸妈。

陷入长工时、离婚和穷的三角

统计处说在2016年,全年共有17,196宗离婚令,是1986年的四倍。全球离婚排行榜,香港在首五位之内。香港大学防止自杀研究中心在2014年出版的“香港离婚状况研究”曾经研究家事法庭的数据,离婚夫妇平均婚龄为11.5至12.7年,受离婚影响的儿童比例从2001年4%增加至2011年的7%。

同一份研究说,有18岁或以下儿童的离婚家庭的入息中位数从2001年的10,000元下降至2011年的9,500元,意味住离婚和贫穷之间无法割裂的关系。“乜都系钱银挂帅,系咪?”餐揾餐食的人,连维持家庭关系都有困难,他说,长工时和钱银问题,加上身边人不体谅,压力把人变成一个计时炸弹,关系破裂后没有一方懂得修补。生活已经够艰难。

他和䮓希妈妈对于家庭经济状况、管教子女、如何处理䮓希的过度活跃症,单是食药已经有不同想法。“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这些争拗演化成对子女不自觉的发泄,他很恶,另一半则句句粗口。“当自己有难题时,发完个仔脾气,我都好唔开心。”

在东湾,除了学习知识,更重要是学习自理和与人相处。
我揾过所有身边的朋友,自愿的、付费的,只肯凑女不肯凑仔,人哋都惊,有咩事佢赔唔起。
䮓希爸爸

送他去群育,错了吗?

他们找过当区家庭社工帮助,分居之后他和阿仔换区居住,社福机构又换人,该社工未能跟进下去。他们也找过人帮忙托管儿子,“我揾过所有身边的朋友,自愿的、付费的,只肯凑女不肯凑仔,你会不会带个孙悟空返屋企?人哋都惊,有咩事佢赔唔起。”也试过找社区托儿服务,但前妻觉得接送时间很多掣肘,最终作罢。

离婚不代表烦恼就此终结,二人仍要处理很多家庭安排,加上儿子在原校有适应问题,他觉得送儿子去东湾暂时寄宿读书,或者比较好。到正式要送时,他常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个决定挑起他所有读群育学校的地狱回忆,“30年前,寄宿的日子没人关心我。一星期打两次交,出去跟外面陀地打,惨过梁朝伟的黑狱断肠歌。”他说,于是要求自己出席学校的亲子活动,久而久之了解东湾的教学方式,人终于放松下来。

䮓希讨厌吃药,那使他没胃口。爸爸的应对方法,是煮些吸引他大快朵颐的饭𩠌。

每次在䮓希面前提起爸爸,他就双眼发光,最喜欢跟阿爸去挑战各种水上活动,也可能遗传了他的运动细胞,拿了很多地壶球奖项,也是学校田径队代表。䮓希爸爸以前很擅长水上活动,他低头看自己的身形,“虽然现在这样的body,阿仔很质疑。”以前他穿西装打领呔考拯溺,救起过教练和考官。“考银十字章,当时在拯溺界别差不多最高的,当证明到我当年真的掂,阿仔就开心。”

“我以前对他很专制,觉得我是阿爸你是仔,有什么沟通不到?”他自言自己没耐性,试过打,也试过闹,常想阿仔到底是惊我抑或尊重我?直至䮓希爸爸认识了女朋友和她的儿子,暂搬到一起住,如两个缺损一半的贝壳尝试合起来,在女朋友影响下,他学习去理解阿仔的心思,看到顽皮底下掩藏了一颗很想跟阿爸一起的心。“到现在发现他是真的紧张我。”

“以前我是坏分子一名,没有屋企,等同孤儿仔。”父母遗留的创伤如果是个轮回,是否可以由自己去切断回路?细心看,䮓希说话的神情如同父亲;儿子一直模仿他的所有,姿态、语调。他在他心中如同偶像。他说:“我只能说,未来我绝不会抛下他。”

大部分群育学生的家庭正面对生活和照顾的危机。
针无两头利,尤其他有ADHD和家庭问题,二选一,我选他的行为,这社会太多衣冠禽兽,就算大学毕业又如何?人品好路就走得远,人品不好,条路再靓迟早都会变烂。
䮓希爸爸

人品好,路就走得远

䮓希在完成群育学校短期适应课程后,需由原校社工、东湾社工和老师,以及䮓希爸爸一起开会讨论返回原校,抑或转为长留东湾学习。他说原校社工甫坐下,就说阿仔留在东湾较好,回去主流就追不上进度,影响其他同学。他忍不住大闹对方:“你戴了有色眼镜去开这个会,不想我个仔返主流学校!”

但他心里也矛盾,自己揸了一世车,所识的中英文都是出社会才学识。他不想儿子像他一样。他觉得主流学校一天教起的课程,群育可能用上三天,着重学生品格发展,终究追不上急促的主流学制。但回去原校,小班变大班,纵使成绩能够追上,更怕儿子会在关怀不足下不知跑到哪去,也不及东湾多机会让他表现自我。“针无两头利,尤其他有ADHD和家庭问题,二选一,我选他的行为,这社会太多衣冠禽兽,就算大学毕业又如何?”

䮓希说,他要阿爸身体健康,他想阿爸知道,自己好锡好锡佢。

两年后䮓希就小学毕业,进入青春期,他猜照顾会更棘手,但也没能想太远,生活的问题加速堕落,他只能这样相信:“人品好路就走得远,人品不好,条路再靓迟早都会变烂。”

喝下一杯酒又笑,吐出基层市民最常开的一个玩笑,或者还是把自己交托给运气,才能看开,咽得下几口酒水过日子。“氹吓我自己开心,可能佢小学毕业前我中六合彩,我就可以24小时on duty睇住佢!”

䮓希和爸爸的故事绝不是孤例,在群育学校的小学生其实背负怎样的过去?详看下集,或延伸阅读群育学生报导系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