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不坏.七】一个曳学生的自白:我无法切割酗酒打架的过去
阿明以前有点胖,中四那年,和朋友上大陆饮酒、按摩,什么都试过,他放学洗个澡就问阿妈拿钱出门过关去,通宵玩个够,天亮了搭通宵巴士回家换校服上学,那段日子他没想过要惊,只是觉得大家兄兄弟弟,可以填补自己,直至一次在原本读的群育学校发酒癫,七个老师围住他制止,模模糊糊的,接收到一向锡他的老师意味住无得救的眼神,其他细节再已记不起。阿妈后来跟他去找第二间群育学校,他渐渐瘦了下来,戴上了圆滚滚的眼镜,像变了另一个人。
但他知道过去已经成为自己一部分,他将与之相互纠缠、拉扯、相拥到死那一天。
摄影:郑子峰
(此为群育学生报导系列七之七)
我那时不快乐就狂食,中学酗酒又食烟,开始知大人的喜恶,可能(阿爸)工作压力大,觉得阿妈不用做就只是教仔、做清洁,而我做到就快跳楼。
走向另一个世界
想起来,开始酗酒、跟大佬、上大陆,恰恰是家里闹离婚分居的日子,“好多时不想回家,返亲又嘈交,就揾人打架、出去蒲,总之配合不到学校的节奏。”再向前追溯,小学放学他娇小的坐在母亲旁边,阿妈为有读写障碍、过度活跃症的他在簿上抄写他自己做的答案,直至他去睡,阿爸回家就嘈:“你又帮个仔做功课?蠢㗎啦㖞。”“那时觉得阿爸好衰,为何总不了解自己,我那时不快乐就狂食。中学酗酒又食烟,开始知大人的喜恶,可能工作压力大,觉得阿妈不用做就只是教仔、做清洁,而我做到就快跳楼。”
以19岁的姿态,尝试梳理过去的跌跌撞撞—想过如果自己从没出现过就好,生到我那么蠢又坏;家庭关系差,是不是自己一手造成?也遇过喜欢的女孩子,吸烟之后她一眼也不看自己,最后因酗酒转校,女孩子抱了他一下,之后女孩交男友读大学,他才惊觉自己已然走上另一条路,乖学生的生活,他没想过,在想着认识多些朋友,好闷好无聊,好想玩的时候,跟同龄其他人之间原来早割裂出两个世界。
我想知规则背后,我想知,好似一个细路刚出生,没见过个世界,你唔同我讲点解,只系唔准唔准唔准!
规则和标签
就像是䮓希,小学时候阿明因为吃了过度活跃症的药没胃口,老师要他把午餐吃光,他把装罗宋汤的塑胶碗放入书包,是SPI书包,他记得很清楚,后来那汤在书包里爆开,在他的校裤上炸开一大片很凉很深的红色。
其实阿明觉得自己算几聪明,如果出生在另一个国家,他可能前途无可限量。他现在在群育学校成绩也算不错。“可惜食药食到脑残,转数慢了很多。”他觉得药物影响了自己。“当然饮酒也有影响啦。”他问,一个玻璃杯碎在地上,为什么不能伸手去捡拾?原来会伤会痛,“我想知规则背后,我想知,好似一个细路刚出生,没见过个世界,你唔同我讲点解,只系唔准唔准唔准!在主流学校,没有老师钟意我,那时我觉得别人应该要理解我生活、清楚我过去,很多时我多口、骚扰,只是想玩,没想得那么严重。”
但现实是没有人会知道,他说。过去有少数社工、老师选择无条件信任他,让他做很小的事例如通识科科长,已足够让他开心;也有人先入为主,逢他顽皮之时就在众人面前大声问:“你食药未?”
你为什么要逼我削到似三角形去迁就你,你却不扩张成圆形去迁就我?
现实中自处
他觉得自己是个圆形,却被强塞落三角形里面,“你为什么要逼我削到似三角形去迁就你,你却不扩张成圆形去迁就我?”“教育方法几百年无变过,车都会进化,教学方式都应该要变。”“社会决定一个人有无用在于读不读到书,像叫雀仔爬树、青蛙学飞。”抱住对整个世界的愤恨,他滚下去,从未停止滚动。
要说一个人让他觉得值得,或许是阿妈,每次在学校有事她都陪着,在转第二次群育学校时跟他促膝长谈,最后机会啦,珍惜啦,又不是什么大奸角、汪洋大盗。不想让她失望,于是戒酒、又戒烟,瘾头转去做运动、减肥,跟群育的兄弟打赌,减够25磅兄弟就戒烟,他不服输,“那时饮完酒都照返学,意志力!”
阿明不想像他见过的师兄做厨房、做地盘,更不想入狱,他想做体育老师,虽然在群育考过三、四次第一,他预计过公开试成绩,在香港升学似乎没可能。他现在想去台湾读师范,念体育系,最近正办理申请,“我赢经验同改变,但你要明白呢个世界好现实,你无‘沙纸’无得同人比较,就算点样去改变,别人未必睇到。”
关于群育学生的去向,教育局回复,群育学生离校后多数就业,部分继续学业,包括升读本地专上学院、香港专业教育学院及往海外升学。2013年度至2016年度三个学年间,本地群育学校离校生升读本地专上学院的人数分别为4、4及3人。
到底是跟制度去教人,抑或跟个人去教?
六岁那一扇打不开的窗
“可能不想再有下一个我吧,这条路不易走,也不是每个家人可以支持到,身为老师,都应该要反思,到底是跟制度去教人,抑或跟个人去教?”阿明知道外界怎样看群育学校、标签怎样跟住他,这19年的命,即使重新来过,自己也会走一样的路,途中如果有人愿意理解,他想像过,自己或者是常规学校中一个怕丑的肥仔,但现在也很好,他不讨厌自己,也学习接受过去的自己。
六岁的他想过打开窗跳下去,毁灭自己否定生命原来这么容易,他那时已经知道,但他还不够高打开那扇窗,于是他想,再长高一点,再长高一点我就跳。现在他长得很高,心里想着,他可以迎合这个不欢迎他的社会,也大略爬梳到生存的法则:钱如果那么重要,他就学做生意;考试决定人生,他去报补底班。有时不怪得人,自己要负责,阿明说,既然决定走下去,那就迎面痛击,他知身后很多个阿明仍然走在这条路上,且进且退—看到更多过去的自己,让他慢慢想到未来怎么办。
(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阿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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