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边端安老‧三】石仔岭老人忧与看护分离:将来还会一起吗

撰文: 陈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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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洞北和粉岭北新发展区将于下半年收地清拆,我们尝试在石仔岭花园“末期”的日子大胆想像:每座屋之间的花园加设长者健身设施;村口空地开一间士多,长者可以买零食,在店外宽敞的位置打麻雀;又或是开一间多功能的咖啡店,又可以用作社区中心对外开放,吸引外来的年轻人认识村内的老人。这样一来,老人就不觉居于高墙之内。《香港01》记者早前到清迈采访一条安老村,瑞士人院长Martin Woodtil希望让老人家生活于社区,在民村中租下几所独立屋,每两位老人家,连同两位看护一起共住,按自己生活节奏安排日程。院长Martin说,起初一位建筑师设计了三层高的建筑物作安老院,他一看便否决了,“环境封闭,正正是我不喜欢的。”然而,香港政府却反其道而行。石仔岭花园的老人将离开每天散步的公园,离开熟悉的邻舍和护理员,搬至一座综合大楼,呼吸的空气不再有青草味,而是中央空调。有护老院护理员说老人家都在议论纷纷,问:“我哋以后系咪见唔到?”如果石仔岭能模仿清迈安老村,你说多好?

一位瑞士人于清迈办护老院,租几间独立屋,让院友居住。每天能自由活动。(吴钟坤摄)

2023年新综合大楼落成安置院友石仔岭花园原为25座两层高的旧北区军营平房,政府1998年底起以短期租约方式将部分出租作私营安老院舍,因应政府的新界东北规划发展计划,石仔岭安老花园将面临清拆。立法会财务委员会于2016年通过拨款,2023年于古洞北新发展区建安老院舍综合大楼安置院友。目前,石仔岭安老花园共有15间护老院,分布于21座两层高的建筑物,共提供1127个宿位。

很多长者喜欢在花园散步。(黄宝莹摄)

石仔岭长者:将来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九年前,邓月英从英国回流香港,第一份工作就在乐天安老院任职护理员,一直工作至今。来到石仔岭第一个感觉是:“这里的空气真好。”石仔岭花园像一个僻静的屋苑,低密度村屋,进到花园内,少车辆出入,老人可安心散步运动。面临清拆,想到沙尘滚滚的日子,她摇摇头。她说,有次老人家就石仔岭花园迁拆一事游行抗议,回来后眼眶湿润,问她:“唔知将来会唔会同返你一齐呢?你会唔会喺𠮶度(新院舍)做?”这段日子,护理员都在安抚他们,“我会同你一齐㗎。”老人家说:“你系先好讲。”她说,很多老人家都90几岁,更有些过百岁的长者,“佢哋乱谂嘢,好容易会病。”事实是,综合大楼内的安老院,或会有新经营者,是否原批人马聘请原来安老院的护理员,是未知之数。

“我爸爸妈妈已过身,这里长者就是我的父母。”她经常对院友如此说。老人家甜在心头,经常拥抱她。她放假的时候,换上陌生的看护,老人家也会“扭计”。长者离家住进陌生的院舍,大多不习惯,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重新与邻舍、看护建立关系,搬迁对他们而言,是残酷。

立法会财务委员会于2016年通过拨款,2023年于古洞北新发展区建安老院舍综合大楼安置院友。(黄宝莹摄)
位于石仔岭花园的乐天安老院,长者忧虑将来搬往新综合大楼,与看护邓月英(右二)分离。

婆婆:每天赤脚在花园散步

居于石仔岭花园乐天安老院的梁婆婆,每天凌晨五时起床,在村内赤脚散步两小时,才回院舍吃早餐。丈夫早年过身,儿子在美国定居,两年前她跌倒进了医院,医生建议入住院舍。梁婆婆交回公屋,入住石仔岭花园乐天安老院。我问她:“住得惯吗?”她说:“唔惯,点会惯。”初住老人院,有半年失眠。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想居家安老。她居于院舍独立房间,但毕竟几十位老人一起居住,没有私隐,加上她根本不爱社交,在这里两年也不爱和其他长者交谈,“所以呢世都唔会惯,但都要惯,人老咗,你就要睇化。”她说这个社会让她觉得人老了就没有权利:“所以我都唔会争取啲乜。”乐天安老院总监萧仲文补充,将来新综合大楼一层共有250位老人家,原本居于石仔岭花园的长者一定不习惯,“我曾经到过一间院舍,一层有300位老人家,环境真系好嘈。好多老人家都唔钟意咁多人。平时我哋都系10至20人的小组活动。”萧仲文又指政府未有就大楼设计,向石仔岭花园护老院进行全面咨询。

长者半生种田   如何习惯大楼生活?

梁婆婆不喜欢在院舍内消磨时间,她宁愿到花园坐半天。花园,令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社区,而非困在老人院。记者问她:“几年后若果搬到综合大楼,你觉得怎样?”她说:“好,有升降机。我便可以搭升降机回来这个花园。”现时她居于院舍二楼,行动不便,也一级一级走下来公园。但是,她不知道综合大楼建成,有升降机的时候,这个花园就没有了。萧院长说:“这里很多老人家都是新界人,从前是耕田,他们怎样适应新大楼的生活?”梁婆婆是大澳人,小时候就在家里种田。

石仔岭花园的护老院,空间比不少护老院宽敞。(黄宝莹摄)

寮屋邨可否做到居家安老、院舍二合一?

香港真的不能仿傚清迈 Baan Kamlangchay的做法,与护老院融入民村之余,长者也有自己的生活?

现时古洞有逾千名长者居住,就在石仔岭花园附近一条寮屋村,有不少独居长者。走进村内,经过士多、乡村式茶楼、酱油厂,村内面貌与清迈老人村相像,走至尽头,是信义会灵合长者健康中心(下称灵合)。当日,有机构赞助盆菜宴,有古洞长者徒步走45分钟来到中心。这个画面如同在清迈 Baan Kamlangchay的院友,每早各从院舍的独立屋前往院长的餐厅吃早餐一样。两者角色相似,分别在于灵合现时只能发挥社区中心的角色,未能像院舍提供一对一日常照顾。但如果灵合能在村中为长者提供更高度的照顾的话,岂不是能做到居家安老与院舍二合一?

灵合地区角色有别于院舍,以“居家安老”为目标,支援长者在地区需要,如一周两次送饭服务,并按需要转介长者轮候长期照顾服务。但因非院舍模式,对村内独居长者的照顾有限。信义会服务主任陈惠芳指,很多村民不愿意居于院舍,“加上呢条村唔系我哋规划,,没有一对一人手照顾,我哋担心。”她指村内曾有独居长者在家中跌到晕倒在地上六小时,直至社工翌日到访才发现。

可以对比一下石仔岭花园和清迈安老院 Baan Kamlangchay的环境。请点击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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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试行二合一模式  因收地告吹

因此,她觉得石仔岭寮屋村是一个可试行清迈安老院 Baan Kamlangchay的模式的社区。如灵合能提供几个独立房间做院舍宿位,让村内需高度照顾长者及护理员居住,自立能力较高的长者则能居于家中,每天到社区中心参与活动、吃饭,“照顾模式唔需要跟足时间表。几时冲凉,几时食嘢,都按自己生活而定。”这都是陈惠芳的憧憬。“其实,我们曾经找到投资者,让我们可以试行这种的模式,可惜因为将面临收地,营运上有困难便告吹。”

将不可能变成可能,陈认为关键在于政府规划,“如果在现行规划好的地方,好难推行这种模式。设计要全面,要从零开始配合,否则确保安全性好困难。”陈指,若能在新发展区发展前做好规划及咨询,推行这个理念,或是可行。

信义会灵合长者健康中心进驻石仔岭花园附近一条寮屋邨,盼能提供社区照顾达至居家安老。服务主任陈惠芳认为香港并非没有可能实行清迈安老院 Baan Kamlangchay的模式,关键在于预先规划,设计全面,寮屋邨也是一个可以成为试行的社区。(吴钟坤摄)

日本护老院开放咖啡店  增强社区连结

除了规划上、硬件上的配合,陈惠芳认为亦要让长者生活有自主权。信义会曾邀请日本护老院分享,其推行的模式及理念与 Baan Kamlangchay相似。例如有日本护老院可按长者的生活起居习惯去编排,“有别一般老人院的做法,有规律的时间表,一式一样咁照顾长者。”现时护老院因人手不足,为方便管理,四时半左右先给部份吞咽困难的长者喂食糊物,其余长者五时吃晚饭。晚上时间,再派发饼干给长者有需要时充饥。陈惠芳曾随机构到访一间台湾院舍,院友居于独立屋,在安老村内设餐厅,让长者按自己生活时间到餐厅,可拣选自己喜欢的食物,“而且仲可以投票,边样最好食。”这个正正与Martin Woodtil的想法不谋而合,让长者有生活自主权。

陈惠芳又提及日本有不少院舍设咖啡店,开放给公众,打破老人院与社区之间的高墙。正如Martin在清迈村内开设超市、露天茶座,开放给村民和院友,就是让院友融入民村,觉得自己的生活与一般人无异,撼动他们脑中困于护老院的念头。

村民把自己种植的木薯送给信义会服务主任陈惠芳(吴钟坤摄)

环境其次,关键在于自立支援

试行计划告吹,信义会选择在其他区的院舍试行“自立支援”照顾模式。她指,无论清迈、台湾还是日本院舍的模式,环境还是其次,根本是“以人为本”的概念。日本自80年代推行自立支援照顾模式,主张零约束、零卧床、零尿布,让体弱长者重新回复自主生活能力。台湾居家服务策略联盟执行长林金立,2006年参访日本,将自立支援模式带回台湾试行。他曾在日本见识到原本卧床、关节挛缩的长者,改用自立支援模式后3个月,能够自己推著手推车自行到超市。信义会院舍则先从“饮水”、“减少尿片”、“约束”开始,鼓励长者自主支援,同时训练员工。2016,香港竹林明堂护理安老院愿意改革进行“减绑”,没有额外聘用人手,院舍由高峰期逾半老人被约束,减少到现在只10%。但业界普遍不认识自立支援概念,又或对“零约束”的模式、成效抱怀疑态度。(详见【不绑老人‧四】

香港约束问题越趋严重香港大学与理工大学一项跟进10年的研究,发现本地院舍约束老人的情况愈趋严重。研究于2005年至2015年间,跟进本地10间长期护理服务院舍使用身体约束品或药物约束的情况,发现2,896名长者中,遭受身体约束的比例,由2005年的52.7%,急增至2015年的70.2%,原因与年老、生活或认知功能受损、大小便失禁、脑退化症及负面情绪有关。

从上而下的教育

因此,陈惠芳认为香港若要有安老村, 长者有生活自主权,教育推广是第一步。“由院长、护理员、院友、家属都认同这个理念,互相信任先至可以推行。”若院长想推行自立支援,员工不愿意配合,根本没有可能推行。“好多时家属只会想到长者的安全,忽略他们的生活。”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能做到清迈那种安老院模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