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边端安老‧一】母认障 父自杀 清迈瑞士人建不绑老人村
清迈有一间由瑞士人开办的安老院 Baan Kamlangchay,对香港居于护老院的长者而言,它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与其说是安老院,其实它是一条村。14位认知障碍症的病患者,大部份都是瑞士人,每两位院友共住一间逾千呎的独立屋,有宽敞独立房间。他们逃离被约束的命运,每天在村内从早散步至黄昏,各人有三位看护24小时贴身照顾。院长 Martin Woodtli 把自己的家变成超市,把花园变成院友的露天茶座,为他们建游泳池,硬件上还是其次,他说:“我希望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每早八时半左右,院友各从家中走五至十分钟的路程,到Martin家的花园吃早餐。他们一路走来,看护如爱人紧握着老人,太阳从后暖著他们的背。美丽图画的背后原来用父母的悲剧来填色,Martin呷一口咖啡,说:“我过世的母亲是严重的认知障碍症病患者。”然后,他诉说父母一段《忘了,忘不了》的过去。
摄影:吴钟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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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电影《忘了,忘不了》的一段情节:
诺亚把故事说完:“当我跟你在一起,我像变成另一个人。我爱你,Allie。”然后他合上书。Allie问道:“噢,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谁写的?”她踌躇了一会,她似乎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是我们。我发生了什么事?”Allie患上认知障碍症,住在疗养院,她不认得所有家人,丈夫诺亚成为她每天新认识的朋友,他每天来探望她,为她读他俩的故事。每次Allie记起诺亚,就只有五分钟。他们拥抱一会,Allie就把他推开,说:“你是谁?”
照顾者的悲剧
很美丽的五分钟。
然而,Martin母亲记起丈夫的时候,就在丈夫的丧礼上。Martin发现母亲患上认知障碍症时,她已是中度患者。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她经常发脾气,会哭,骂自己好蠢。”到了后来,她认不出自己的丈夫,把他当成同事而已。有时父亲与她亲近,母亲就推开他,骂他,还说:“我丈夫经常到森林里跑步。你不是我的丈夫。”那是Martin父亲年轻时会做的事情。Martin:“我父亲和母亲没有太多朋友,他们互相厮守一辈子,活在二人的世界,当母亲认不出他,我父亲好难过,无法接受。”对照顾者而言,情绪比身体更难受。“我爸爸因种种原因,患上抑郁症。”
说服母亲:死去的是你深爱的丈夫
“那天,在我在旧公司上班的最后一天,本打算到泰国旅行。”就在那天,父亲在家中上吊自尽,那是2002年。是母亲先发现了,她剪断了绳,把他放下来,然后跑到兄弟的家中求救:“我的同事出事了。”Martin:“我不解她竟突然如此理智。”Martin不断说服母亲,死去的就是她深爱的丈夫。母亲不断摇头说不,她不相信。直至在丧礼上,她看到棺木里那平静、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赶得及记起来,嚎哭了一场。记者问Martin:“你为何要母亲记起来?”Martin回答说:“那刻我觉得释放了。我觉得独自承受父亲离世,很孤单,我可以和母亲一起承受,一起拥抱。”
不争论,接受他们的世界
于是,他搬进母亲的家,接父亲的棒学习成为认知障碍症的照顾者。“很不容易。”Martin慨叹。他形容,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人被拉在一起生活,就如母亲看到的世界是蓝色,他看到的世界却是红色。“起初我会与她争论,但后来发觉没有用。”他说:“这也是他们的现实,你要接受他们相信的世界”,纵然是常人无法理解。有时候,母亲的笑料反成为照顾她的动力。“她经常把我错认成丈夫。”Martin说。Martin 43岁时,娶了泰国太太,“我母亲呷醋了,在婚礼上她很生气。”又曾试过与母亲到公园散步,母亲看到了邻居,呼喊Martin:“Hans ! Hans !(Hans是Martin父亲丈夫的名字。)”每一次,Martin都尴尬地解释一番。
九个月后,Martin决定与母亲一同到泰国清迈定居。“我曾在泰国工作,知道泰国人很尊重老人家,对长者感受很敏感,而且在瑞士护理院的费用比这里贵几倍,便决定到清迈生活。”他跟母亲说要去一个很温暖的地方生活,“因为那时是十二月,瑞士又湿又冻,她不相信。”毕竟要说服她离开居住了四十年的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一个人花了很长的时间做资料搜集、申请移民签证同时,也要训练母亲签名,“因为她要在移民签证上签署。”练习多遍,母亲记得如何签署,“临门一脚”到移民局时,她不签。那刻,Martin抓狂了。
他笑言:“因此,有时我气恼时,我会去看一出喜剧。”
“幸好,上机那天,她的心情很好。”于是,他在清迈离市区不远处找到一条僻静的村落。“原本我打算到一所非牟利机构工作,后来想到我可以把对母亲的照顾模式,关爱带给其他人,才生了开设护老院的想法。”起初有两位院友加入,他就在村内租住一间独立屋,聘请几位看护,渐渐发展至现时的模式。现时总共有14位院友,“不能再照顾更多人了,否则他们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我希望这里像一个家。”
把清迈变成瑞士
村内又一位艺术家,58岁就患上严重的认知障碍症,素来以石头创作。他现在什么都忘记了,谁知他每天在村内散步,仍然收集路上的石头。他太太更把他过往用石头雕塑全都寄到清迈,“让他觉得这里是家。”
但没有家人,其实很难像一个家,他们会认不出家人,却能认出家的感觉。村内大部份院友丧失语言能力,但他们仍然会笑,会流泪,会愤怒。有时候,老人家吃饭时会无故流泪;我们到访一位长者的家,看护跟我说:“你小心点,他可能随时会打你。”看护说,那长者初到安老村,大概想起家了,有半年时间都流泪,过了一年心情才慢慢好转。
Martin说他们都是活在过去的人,把过去带到现在。他母亲曾经带看护走到一间屋前,指著说:“那就是我从前的母校。”有时候,院友也会把附近的景物当成了瑞士的风景。因此,Martin在村口设计了几个路牌,上面写着的都是瑞士的地方。
有时候,老人坚持说要去瑞士哪个地方旅行,执行好李,看护随他意,过了一天,她静悄悄地把衣服放回去。又有些时候,老人说村外有座瑞士的山岭,他要去远足,看护也跟着他走。假若正确方向是往东,长者坚持往西的话,“我让看护随长者去吧。”若他们出村外不安全,或走得太远,看护会打电话给Martin,他就驾车去找他们,然后装作刚巧经过,可以载他一程顺风车:“噢,你发生什么事?上车吧,我载你去。”
让他们生活自主
清迈有很多人仿傚Martin开设院舍,有些是以豪华resort作招徕,但Martin强调理念不一,关键是与院友的相处模式,都是他从母亲身上领受回来,“与认知障碍症病人相处最重要的法则,就是不要争论,因为他们是必胜。”
Martin更在村口开了一间小型超市。“这间超市的标志和瑞士一间大型连锁超市很相似,虽然这里的长者是认知障碍症的患者,有时候也会想起瑞士那间超市。”Martin说。“原本村内有一间士多,但结业了。超市前身是我的客厅,但总觉较黑暗,阳光不够,便开了超市,让院友和村民也可以购物。这是院友从前的生活,也是他们现在的生活日常。”,“我觉得让他们融入于民村中,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Martin说。每天院友都会到超市行逛一会,有时买一杯雪糕,有时却买一大堆东西回去。Martin也让看护随他们吧,反正这超市为他们而设,收银员把他们买的东西先记帐,回家后看护检查后,就把不适用的东西拿回去超市。Martin:“希望他们感到生活仍有自主权。”
Martin强调:“因为他们每人有至少三位看护照顾,因此去哪儿都可以。”采访之先,记者问Martin能否在当天安排一些活动让我们拍摄。Martin说:“比较难。因为他们的活动很随意,要视乎他们当天的心情。有时候,他们会游泳,有时候他们会几人组成小组,到附近去浸温泉。”
老人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嚷著要回家,“我会跟他们说,若回到瑞士,就要住在护老院里,没有活动了。”然后,他们就冷静下来。
起初Martin开安老院,一位建筑师设计了一座三层高的大楼,“我一看便否决了。这正正是我不想要的设计。”来清迈以前,他也想过把母亲送进护老院。但是,瑞士护老院的模式与香港常见的护老院格局相似,一座大楼,居住环境狭小,环境封闭,会限制长者活动,“当我看到那环境,就不愿母亲住进去。”而瑞士院舍费用却是他清迈安老院的三倍(约二万至三万港元)。折翼的鸟还是鸟,不能飞也不用困在笼里。认知障碍症患者,丧失认知能力,但仍能感知。他们离家很远,唯有自在、随心,还是能让他们笑。
下集:记者父亲是柏金逊患者,但因为积极活动减慢病情,今次以照顾者走访清迈不绑老人村,分享过来人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