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政治领袖犯大错 支持者会视而不见? 从尼克逊水门事件说起

撰文: 左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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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学到世界是如何运作,我们就不想重新再学一遍。大脑的设计并不会让我们重新思考已经想通的问题。
文:瑞克谢克曼(艾美奖调查记者得主、历史学家)

几年之前,一份针对猴子进行的实验中,只要猴子朝某个方向看,有百分之六十的机会科学家会奖励这群猴子喝果汁。那么猴子会怎么做?一旦经过训练,他们就不会朝另外一个方向看,他们忘不掉之前的训练经验:他们学到的是看向某一边,而不是另外一边。科学家探测猴子的脑部活动,有了全新的发现。猴子只要学到看向一个方向会有好处可拿之后,当看向那个方向时,牠们的大脑活动就停止运作。

对牠们的大脑而言并不需要做什么决定,经验证明应该这样做,而不应该那样做。这是我们不愿改变观点的主因,何必浪费时间呢?我们认知上也倾向不改变,这个决定不是有意识的,大脑为我们做出这个无意识的决定。一旦我们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还会正当化自己的决定。根据几份研究,在投票之后问选民他们对于自己选择的候选人的想法,跟几分钟还没投票前相比,他们通常更确定自己的选择就是最佳人选。

选民决定尼克逊应该连任后,就不想思考他不值得连任的可能性。他们不想重新思考已经做出的决定。每隔四年,选民就要做出最重要的政治选择,也就是决定总统人选。然而我们竟然是错的?大多数人不会接受这样的结论。在一九七二年的秋季放弃尼克逊等于是放弃生命的意义。如果选择尼克逊是错误的选择,那么其他的选择就也有可能是错误的。也许尼克逊的“越南战争越南化”的政策是错的,那么他对中国及苏联态度软化也可能是错的,也许支持镇压抗议游行的警察也会是错的。谁会想要再一个个提起这些问题?

尼克逊1972访华,与周恩来共膳。(VCG)

报纸上对水门案的报导尽是尼克逊如何滥用职权,但实际上水门案牵涉的层面更广。证据就是当人们终于放弃尼克逊后接踵而至的事,许多人放弃了与尼克逊有牵连的政治立场,之后很多放弃尼克逊的选民在跟水门案没有关系的议题,比如堕胎和种族议题上,转向左派。再举一个例子,在一九七二年支持尼克逊的男性民主党人当中,因为水门案放弃尼克逊之后,超过一半从反对堕胎转而支持堕胎。这合理吗?当然不合理,因为水门案与堕胎无关。

这些选民为何改变立场?心理机制让我们倾向一致,特别是我们的信念与行为冲突时。虽然我们常常抱持著冲突的想法,但明显的自我矛盾还是会让我们不适。我们的本性不如华特・惠特曼在他的诗中所言,在《自我之歌》一诗中,他说:“我矛盾了?很好,那就矛盾吧。开阔如我,无所不容”。不过这并不是大脑的运作模式,人类大脑不喜欢“认知失调”,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廷格在一九五○年为此现象命名。我们不会与自我矛盾和平共存,而是想方设法减轻矛盾,为了减轻矛盾我们会做到怎样的程度?非常夸张的程度。

在费斯廷格对于认知失调最脍炙人口的研究《预言失效时》一书中,费斯廷格说了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芝加哥有一名家庭主妇变得信奉神秘主义,而且相信世界即将灭亡。她预测将有大洪水淹没全球,让人类灭亡。她宣称这个讯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除了她及她的信徒以外,其他人都会灭亡。会有一艘从外星球来的飞碟把他们送到另外一个星球克拉利恩,她的信徒因为感受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所以变卖包括房屋跟家具所有财产。

接著预言所定的日期到来,在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她跟她的信徒聚在一起等待飞碟把他们拯救出来。他们预期此事将会发生在午夜钟响时,但时辰到了却什么也没有。也许上帝在不同时区,所以他们继续等。几分钟过去了,之后又是几小时过去了,依旧毫无动静。但是这依然没有动摇他们对于预言的信心,他们一发现没有飞碟会来接他们,也没有大洪水即将来临,他们就下了结论说:他们拯救了世界,他们的信念感动了上帝,所以祂决定赦免人类。他们拯救了我们。

世界灭亡与否,也不会动摇信徒对于预言的信心。(VCG)

以我们的见解,很容易就会把这些人当成是相信荒谬空想的信徒,但是害了他们的这种思考模式,我们都有可能深受其害。我们都想要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不是假的。这就是固著偏误生效的实例,我们对于世界的观点一旦固定下来,就会抗拒改变。要是我们被迫面对这令人难堪的事实,就像芝加哥的这群信徒必须面对地球上的芸芸众生并没有要灭亡,我们都能找到许多理由解释这些事,这是因为我们痛恨认知失调。

尼克逊自己因为这种心理机制受益过两次。一九七一年,他出访中国,震惊了全世界跟他的支持者,因为他们都以为尼克逊反共的意志坚定,所以当他发布了令人震惊的宣言──跟中国有关的政策改变,这些支持者做何反应?这些支持者有大半都追随尼克逊的改变,改变自己对于中国的看法。他们借由大幅改变态度减轻认知失调,当选民所信赖的领导者改变,这就是这些选民常做的应变。这是领导者之所以能领导选民的原因,在多数的议题上,选民对领导者的忠诚比他们对于某个特定议题的立场还要坚定。在这样的例子当中,对于身为整个政治民主制度下的我们,直觉其实有利于我们。

拥有这些直觉其实对我们而言是幸运的事,想像一下如果我们不再想要追求这种认知的一致性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每一次领导者为了因应新的局势而决定要把国家带往新的方向时,民众就会拒绝追随他们的领导,并坚持自己原先的观点。真是恶梦一场,如此一来领导者无法带领国家,政治会陷入僵局,民主将会崩溃。我们将无法逃离过去的阴影,我们就会跟法国政治家塔列对于波旁王朝的嘲笑如出一辙:我们从过去学不到教训,也忘不了过去。但是认知失调也不都是有利民主。

看看在一九七二年发生的事,水门案爆发时,支持尼克逊的选民再次面临了矛盾,这次,他们相信尼克逊基本上遵守伦理道德这个想法,以及媒体上报导的事实之间产生了矛盾,因为报导中的尼克逊并不是这样的人。为了解决这样的矛盾,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忽视水门案,只要忽视水门案认知失调的问题就迎刃而解,这个例子当中认知失调这种心理机制就不利于民主运作,反而破坏了民主,这是有害而无利。领导者必须承担责任,民主才能运作,选民却任由尼克逊恣意妄为。

《为何我们总是选错人?》书本封面

书名:《为何我们总是选错人?人类政治行为的迷思》

作者:瑞克谢克曼

作者简介:艾美奖调查记者得主、大众历史学家、经常接受CNN、FOX NEWS等媒体访问,被选为美国历史学家学会(the Society of American Historians.)一员。著有《美国历史里的传说、谎言和被珍视的迷思》(Legends, Lies & Cherished Myths of American History)和《总统的野心》(Presidential Ambition: How the Presidents Gained Power, Kept Power and Got Things Done)等书。

译者:曾亚晴、陈毅瀓、林士尧

【本文节录自《为何我们总是选错人?人类政治行为的迷思》一书。本书内容获“左岸文化”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