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终局之战:奠定世纪格局的欧亚英雄争霸
鄂图曼土耳其曾经是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帝国,到了十九、二十世纪,却成了“欧洲病夫”。除了奥匈帝国和义大利替鄂图曼制造不少争端,在巴尔干半岛,俄国策动“斯拉夫人”反抗,也对鄂图曼造成动荡,先后导致两次巴尔干战争,几乎酿成第一次世界大战。但鄂图曼奇迹似地没有倒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鄂图曼以拖待变,在孱弱的国势之下,仍从德国捞到不少好处,周旋许久,直到最后一刻,才加入同盟国阵营。加入大战后,在高加索(对俄)、两河流域(对英)的战线,面临重大挫败;在达达尼尔海峡,面对英国海军和陆军的强攻;但鄂图曼竟然都存活了下来。不过,辖下的亚美尼亚人,在通敌反叛的质疑中,被鄂图曼种族清洗。鄂图曼如何挺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它的存在如何维系了某种秩序,它的瓦解又如何再造新的秩序?它自己又如何在世俗与宗教的摆荡间,完成政治体制的转变?而原先帝国境内的诸邦如何成为新的国家,又如何持续卷入纷争?直至今日,该区域还是持续战火、争端不止。
鄂图曼的终局之战并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从一九○八~一九二三年的广泛冲突。鄂图曼的战场也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附属活动,而是直接牵连欧战的爆发与和平的到来。麦克米金利用了鄂图曼、俄国和奥匈帝国等原始资料,完整且精确呈现一场涉及许多交战国的多层次战争。麦克米金还以崭新的方式,记述现代土耳其的兴起和鄂图曼帝国其他地方遭瓜分之事,针对伴随著帝国解体而来的强制性人口转移、从帝国分割出伊拉克与叙利亚之类的议题,提供新的观照视角,从而清楚呈现当今世局的来龙去脉。
作者 | 左岸文化
关于鄂图曼帝国瓜分协议的一般传闻
在遭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克拆解九十二年后,鄂图曼帝国再度登上新闻版面。几乎每天都有媒体提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中东留下的那个富争议的遗产,说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和伊拉克、叙利亚、黎凡特伊斯兰国兴起后,当时所划定的边界如今正被重划。“赛克斯─皮科协定就此划下句点吗?”派翠克.考克本(Patrick Cockburn)于《伦敦书评》上如此问道,并认为他的读者听过这两位(据说)代表英法两国谈成瓜分鄂图曼帝国之协议的人。随著一次大战一百周年的日子于二○一四年到来,原本已没没无闻的“赛克斯─皮科”,突然间泛滥到让人生腻,说明中东最近的剧变时,动不动就把它挂在嘴上。
由于马克.赛克斯(Mark Sykes)爵士和乔治.皮科(Georges Picot)的名字出现在每个媒体上,有人或许会以为他们两人是一次大战鄂图曼战区里唯一左右大局的人物,以为英法是在鄂图曼领土的处置问题上唯一举足轻重的角色,在西元一九一六年(谷歌或维基所告诉我们的年份)就此问题达成协议。套用演员克劳德.雷恩斯(Claude Rains)在大卫.连的经典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中不假思索道出这一传统说法的重点:即是“马可.赛克斯(是)个英国公务员,皮科先生(是)个法国公务员。赛克斯先生和皮科先生碰面,同意战后法兰西和英格兰瓜分(鄂图曼)帝国,包括阿拉伯半岛。”
赛克斯─皮科传说如此盛行,不难理解。在现今的后殖民时代,帝国主义和安息已久的帝国主义者,很容易就成为现今问题的罪魁祸首。于是,赛克斯和皮科成了英法两国罪行的执行者。英法两国数百年的殖民扩张计划,随著英国国旗和法国三色旗插上阿拉伯中东的土地达到最高点,然后事情(有人会以某种正义澟然的感性语气说道)开始整个大大偏离他们预期的轨道。这一狂妄野心遭到报应,英国一九一七年的贝尔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支持犹太复国运动,做得太过分,从而把已沉睡数百年的阿拉伯人唤醒,使他们奋而起身对抗当时已侵占他们土地的十字军(欧洲人和以色列人)。更晚近时穆斯林兄弟会、哈马斯、真主党、凯达、伊斯兰国之类泛伊斯兰团体的崛起,则似乎要把赛克斯─皮科协定送进历史的垃圾堆。这些团体都致力于抹除欧洲人所强加的突兀国界。
超脱于赛克斯─皮科迷思
这个说法简单、紧凑、简练、易懂,易让人信以为真。但克劳德.雷恩斯对赛克斯─皮科协定的概括性陈述,与该陈述所宣称依据的那段历史,相符之处甚少。瓜分鄂图曼帝国一事,并非于一九一六年由这两位英法外交官敲定,而是在一场始于一九一一年义大利入侵鄂图曼的的黎波里(利比亚)直至一九二三年时已打了将近十二年的冲突之后,在一九一二至一九一三年爆发两场巴尔干战争之后,在一九二三年于瑞士洛桑的多国和会上敲定。在洛桑,赛克斯和皮科的角色都无关紧要,在会议上操纵全局的主要人物是土耳其民族主义者穆斯塔法.凯末尔。这时,凯末尔的军队刚在从一九一九年打至一九二二年底的另一场战争中,打败了希腊和(进而打败了)英国。即使在一九一六年──长久以来赛克斯、皮科的秘密瓜分协议一直被说成是此年的最突出事件──赛克斯、皮科和俄国外长谢尔盖.萨佐诺夫(Sergei Sazonov)合演了一出大戏,但戏中他们两人都只是萨佐诺夫的第二、第三把手。瓜分鄂图曼帝国是俄国的高明计划,而萨佐诺夫正是这一计划背后真正的推手,且早在一九一五年三、四月,俄国人首度请求这两位英国人和法国人认可俄国的瓜分计划时,萨佐诺夫的这一角色就得到他们承认。
后鄂图曼时代最被人诟病的边界──不管是将巴勒斯坦与(外)约旦、叙利亚隔开的边界、或将叙利亚与伊拉克隔开的边界,还是将伊拉克与科威特隔开的边界──没有一条是赛克斯、皮科于一九一六年所划下。就连他们在那一年真的粗略划出的边界,例如把美索不达米亚和波斯境内的英、法、俄控制区隔开的边界,也在战后遭弃(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伊拉克北部的摩苏尔,原划归法国,后来英国人决定要该地的油田,于是改归英国)。俄国人于一九一八年在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Brest-Litovsk)与德国人单独媾和后,一九一六年划归俄国的区域遭整个拿走,从此被从历史记忆里抹除。为递补离去的俄国人,英国人找美国承接最广阔的鄂图曼托管地──美国历史上一段早被遗忘的插曲──涵盖今日土耳其的大半地区,但美国国会不愿批准战后条约,此事因而作罢。美国和共党俄国退出之后,义大利和希腊被邀去瓜分鄂图曼残骸,但后来这两国都在完全未提及赛克斯─皮科协定的情况下,将他们取得的领土签约让予凯末尔。一九一六年这项瓜分协议,也完全未提及绍德王朝。绍德王朝征服伊斯兰圣城麦加和麦地那之后,自一九二四年迄今一直统治过去鄂图曼帝国的阿拉伯半岛地区。
鄂图曼帝国存世超过六百年,直到一次大战时战败才遭肢解。从一五一七到一九二四年,鄂图曼苏丹始终统治阿拉伯半岛上的伊斯兰圣地(但一八○二至一八○三年这段期间例外,因为遭瓦哈比派叛乱分子接管),从而使他们的伊斯兰哈里发的身分取得正当性,获得穆斯林信士的认可。鄂图曼苏丹则给予他们数百万子民共同的身分和身为伟大帝国之一分子的骄傲。穆斯林尤其抱持这样的骄傲,但帝国境内人数众多且靠苏丹保护的犹太人、基督徒少数族群,在某种程度上也怀有这份骄傲。因此,在一九一一至一九二三年的数场鄂图曼战争里,可能随著战败而不保的,除了土地的处分权,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媒体记者在二十世纪初期的历史里寻找今日中东问题的根源并没有错。但真正的历史记录比一般人所相信的说法还更丰富且远更富戏剧性。如果要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对这片广大地区的冲击──这场大战在此地区留下了从加利波利半岛战役到埃尔祖鲁姆战役到加萨战役到巴格达战役的种种具体痕迹──我们得超脱于赛克斯─皮科迷思之上。鄂图曼帝国的战线横跨三大洲和三海洋,不只把英法两国卷入,也把欧洲所有其他大国(和一些较小国)──当然还有鄂图曼人自己──卷入。
因此,鄂图曼战场绝非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附属活动,对一九一四年欧战的爆发和真正终结欧战的和平协议来说,这个战场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对于从一九一一持续到一九二三年的那场更广大的冲突,我们不妨将它称作鄂图曼王位继承战争。因此战而扬名的诸多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共同演出这场气势万钧的大搏斗:“青年土耳其党”三巨头,伊斯玛仪.恩维尔(Ismail Enver)、艾哈迈德.杰玛尔(Ahmed Djemal)、穆罕默德.塔拉特(Mehmed Talât);德国方面的威廉二世皇帝、海军上将威廉.苏雄(Wilhelm Souchon)、奥托.利曼.冯.桑德斯(Otto Liman von Sanders);英国的基钦纳(Horatio Herbert Kitchener)、邱吉尔、劳伦斯(T. E. Lawrence)、劳合.乔治(Lloyd George);俄国的谢尔盖.萨佐诺夫、尼古拉大公、尼古拉.尤德尼奇(Nikolai Yudenich)、亚历山大.高尔察克(Alexander Kolchak);阿拉伯半岛的麦加行政长官侯赛因(Sherif Hussein)和其儿子费瑟(Faisal)、阿卜杜拉(Abdullah),以及伊本.绍德(Ibn Saud);希腊的埃莱夫帖里奥斯.韦尼杰洛斯(Eleftherios Venizelos)、国王康斯坦丁(Constantine);尤其是土耳其共和国的缔造者,卡朱姆.卡拉贝基尔(Kâzım Karabekir)、易斯迈特.伊诺努(Ismet Inönü)、穆斯塔法.凯末尔。在战争的熔炉中铸造出现代中东者,不是赛克斯和皮科,而是这些远更了不起的人物。一百年后,随著该时期的最后档案向世人敞开,我们能完整讲述他们的故事。
本文节选自《终局之战(上):鄂图曼帝国的瓦解,和现代中东的形成》
导论:赛克斯─皮科迷思和现代中东
完整内容请参阅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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