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十年】采访手记:什么样的藏人才算“正常”?

撰文: 黄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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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人可以抛弃传统吗?(罗君豪摄)

说真的,记者除了在大学修过半年藏文外,对西藏的了解大都来自书本与电影。仓卒行前,公司总经理龙先生嘱咐记者把王力雄的《天葬》带去,路上细读。《天葬》虽是禁书,但在路上倒是没有遇到刁难;边走边看,觉得书中所言甚是精准--即便《天葬》成书已有18年。

“今天,西藏社会正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发生强烈的分化。不管那现代化的来源是什么,其对西藏的‘嵌入’,造成了西藏社会日益严重的二元状态。以城市为中心的现代一元,使西藏社会(包括临近城市或交通干线的农区)与当代世界的主流文明日趋融合,而在90%以上的西藏高原广阔地区,传统的另一元却保持古老本色。大部份社会在向现代化转变的过程中都曾有过二元状态,但是西藏社会的二元状态与众不同,它不像其他二元社会那样由现代的一元充当领导,传统一元将逐步被现代一元改变并融合。在西藏,现代一元与传统一元是实际上的两个社会,各不相干。随著现代一元的发展,二者彼此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距离愈来愈远。”
《天葬》王力雄
“西藏社会正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发生强烈的分化。”(罗君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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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10日,记者直观西藏,用张爱铃的话来就自是“回不去了”--话说记者一行在往日喀则路上,经过一个叫米拉山的地方,此处既是著名的“米拉山水库”,又是著名旅游景点,自然有做起旅游生意的当地人。记者一行还未停好车时,就有一群藏族姑娘围著车门,用风马旗与脸贴著车窗,以满怀期待的眼神待记者一行开门--挂风马旗是藏人传统祈福习俗,旗有方形、角形、条形,多系于大门、绳索、树枝上,旗上印满密密麻麻的藏文咒语、经文、佛像、吉祥物图案;米拉山风大,景色亦好,很多游人就在风口位挂起风满旗来。话说回来,记者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态”,遂用无辜眼神望望司机大佬,“没事的,开门吧”,那记者就开车门--结果被两个藏族小女孩(后来才知道已经16岁)缠著要我买风马旗。

“我信基督教的,不能挂这个”,记者这种废物级的推搪之词,自然是瞒不过小女孩法眼,结果缠了记者5分钟就投降,花了50元人民币买了那面成本大概不超过1毫的风马旗。看到记者投降,另一位小女孩就追著我,缠了我快20分钟,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那里,一直在说“可怜一下学生生意嘛”、“哥哥你也买我的嘛,这样一个开心一个不开心不好嘛”;记者心软,结果还是乖乖付钱--然后最精彩的一幕出现了:话说还有一位藏人姐姐缠著摄影师,摄影师人生经验丰富,坚决不理,然后藏人姐姐就在摄影师转身时作势踢他,面目狰狞。其实经过其他旅游区时,类近之事不少,不能尽录--西藏10日,记者在短时间内与众多生命轨迹交集,这种旅游区藏人与牧地藏人之差异,实在令记者体验甚深。

途中所见不少藏人摆起摊档做小生意。(罗君豪摄)
实际上,藏民生活依然相对落后。(罗君豪摄)

什么样的藏人才是“正常”?

天路打通已有10年,外界有谓青藏铁路乃中共经济掠夺、文化殖民西藏的利器;中共则谓国家不计成本援助西藏,为西藏带来现代化,让西藏人过上“幸福”生活--“幸福”两字在西藏随处可见,亦是中共对藏宣传的主旋律。其实问题根本,就在谁能决定他们的生活?在旅程中遇上不同人,对生活、对所谓“现代”也有不同想像--在作为西藏人前,他们是一个人。

不过记者回港后不断省思,为什么记者会觉得在米拉山遇到的藏人女孩是“不正常”,在牧地看到记者十分热情而又纯朴的藏人才是“正常”--时人常以同情甚至怜悯之心看待西藏,但西藏人为什么不可以抛弃传统?钱宾四(钱穆)先生对新文化运动的“自我文化之谴责与轻蔑”淌血之言言犹在耳,但相当的中国人仍然感念所谓“新文化运动”--为什么中国人抛弃传统、诋毁传统的言行,我们却在教科书歌颂?为什么西藏人不可以选择过物质生活?西藏人失去很多,但他们是否愿意付出代价,我们能决定吗?--什么是西藏传统?如果藏传佛教的教义是传统之一,那农奴制呢?

最后以《天葬》的“断言”作结,记者姑且抛下这些问题,问问读者,也问问自己:

“西藏就像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人体,躺在位界屋脊的雪山之巅,从不同方向飞来的鹰鹫,纷纷按照自己的需要撕扯她,从她身上啄食自己需要的部份--或是抢夺主权,或是争取民意,或是表现意识形态,或是讨好国际社会,还有那些贪心不足的商人、盗猎野生动物的枪手、寻求刺激的旅游者、厌倦了现代文明的西方人……也都涌进西藏各取所需。综观历史,西藏从未被外力摆布到如此程度,如此无奈、身不由已。我给这本书取名《天葬》,就是取自这样一种意象--西藏在被撕裂,西藏正在死亡。”
《天葬》王力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