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社工.倡议(二)】“一校一社工”不合时宜 须加驻校社工
“青少年问题”成为近年社会各界愈趋关注的焦点。家庭关顾功能失效,教育制度改革缓慢,孩子们身上满是社会问题的缩影。中学社工作为青少年成长的同行者,承托住学校和家长的期望,却囿于制度的桎梏和不合理工作负担,从守门员的角色滑落,“年轻人受到的压迫,有时并非我们社工处理得到。”
社福政策与社会制度层层相扣,当政策不随社会需求改变,当制度缺少前瞻性的规划,政府的服务永远只能处于“扑火”的状态。因儿童自杀数字及虐儿率上升,政府终于拟推于2018/19学年增加拨款资源,在小学落实“一校一社工”政策。相较之下,中学“一校一社工”政策推行十八年来始终未有彻底检讨,有何可取之处,又该如何因时制宜?孩子们的成长路越走越窄,需要的是抗逆力还是聆听陪伴?中学社工作为青少年成长中不可缺少的安全网,为何渐渐变得有心无力?社福政策应如何改革,才能托住下坠的孩童与背负生命的社工?
本文为中学社工专题第二篇,回顾推行18年的中学“一校一社工”政策,探讨漏洞和补救措施。
【中学社工】倡议专题
二. 【中学社工.倡议(二)】“一校一社工”不合时宜 须加驻校社工
五天半的工作时间内,中学社工一般有四天驻校,1.5天回到所属的服务中心。早上九点回到学校,可以上堂见学生,也可以在社工室等学生来咨询。午餐时间也适合留给学生。等待五点学生陆续离开学校,社工便着手处理写文书等行政工作。加班到七、八点,便可以回家。这是Florence形容的“风平浪静”的工作状态。
但“风平浪静”的时间零星可数。这半年来,Florence的学校时常“爆Case”,学生时常对她说,“你怎么那么忙,都见不到你。”见不到的时间,驻校社工往往奔波在去家访、去医院的路上,面对各式各样的沟通和协调工作,他们分身乏术。“这半年爆了很多Case,不止我这间学校,近年社会的一些风气或状况,都对学校有影响。”Florence认为,社会议题复杂化,社工面对学生早已不是简单接触和面对面倾谈辅导就可以解决。“要去了解背后的家庭情况和整个社会的议题,”她顿了顿,“每个学生的问题,已经需要放很多时间或者用很多的心力去接触。”
Florence喜欢接触年轻人的工作,驻校社工是能直接接触到学生的工作之一,还能帮助学生接触到社会不同资源。未入职前,Florence对驻校工作的想像,最为接近风平浪静的状态。“现时的教育制度下,学生已经被箍得好紧。社工室应该是让学生透气,或是属于他们空间的地方。”但一入校,Florence就要不停“扑火”处理危机事件,“基本没有空间做到我想要的理想状态。”
什么是理想状态?——“预防性的工作。”
不难想像,预防性的工作不到位,由潜在个案升级为危机或“爆Case”的机会自然会大大提升,一旦需要将大量时间投入扑火的状态,便没有精力维系预防工作。恶性循环下去,学生、社工,甚至整个教育体系的负担便只增不减,守护学生的这张安全网摇摇欲坠。
1. 政策18年未有彻底检讨 驻校社工人手不足
现时支撑中学驻校工作的关键性政策,是自2000年推行的“一校一社工”政策。回溯学校社会工作政策的演变过程,1971年,开始有社会机构实验性在中小学推行学校社会工作。1970年代,全港中学达到一名社工服务四间学校的比例,而1980年代已经开始研究将社工人手比例调整至1:1000。步入1990年代,人手调整至一名社工服务两间学校。令人失望的是,时至今日,社工仍要面对1:1000的人手压力。
2000年,政府落实“一校一社工”政策,当局解释,这是为了“充分善用现有资源为青少年提供适切的服务,以提供他们不断转变的需要”,同时,“亦会特别留意有较多学业成绩稍逊学生的学校的需要”。时间线拉回到当下,若依照政策的承诺检视前线工作状态,是否有善用现有资源、服务是否适切、青少年不断转变的需求有否得到正视、不同学校需求是否因地制宜,四大问题问题仍然存疑。
中学驻校社工的工作内容主要包括个案服务、小组活动和行政工作。曾有社区中心工作经验的驻校社工Alex透露,他有七成工作时间用于个案服务。坊间有声音认为,社工工作轻松,个案服务等同于和学生聊聊天,便能解决青少年问题。事实上,和学生谈话是为了“诊断”学生状态并发觉潜在个案,潜在个案一旦升级,社工便要花大量时间家访、进行转介工作,争取不同支援帮助学生。根据社联最新调查显示,社工平均处理个案时间需要19小时,自杀个案甚至需要33小时,但实际能够投入的时间仅有14小时。
“出去一趟需要三、四个小时,我留在学校可以看三、四个学生,”Alex解释,从学校角度而言,驻校社工外出便无法保证学校所需。对他来说,最难处理的是缺课学生或SEN(特殊教育需要)学生,缺课学生需要经常探访,“一个月可能要有两、三次去看他,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2. “不是没有资源,而是缺少整合与规划”
为增加学校辅导专业的人手,自2010/11学年,社署拨出额外开支,从非政府机构安排人手,增加20%的社工,业界称之为“0.2社工”。然而,这两成人手并非驻校社工,基本以1:4或1:5的比例,专门做学校小组活动,即预防性的工作。从小组活动层面而言,“0.2社工”可以为驻校社工分担部分工作,但在繁重的个案服务上,驻校社工仍是处于超负荷的状态。
学校小组和活动形式多样,包括工作坊、讲座等,不仅针对学生,还会涉及家长和老师。但有的活动仅仅流于形式,Florence指出,有些小组通过问卷形式了解学生,“一份很长的问卷,学生5至10分钟就完成,你知道那是乱做的。”问卷有什么效用?问卷可以判断学生的状况及其数量,Florence解释,“因为要量化,对拿资金来说,(若没有量化结果)你没有说服力,”问卷转化为数字,数字成为量化的工具,“但究竟有没有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除了“0.2社工”,还有类似“好心情计划”引入的“0.5社工”。然而无论是哪一种社工,他们都没有驻校的要求,学生能见到他们的时间远不及驻校社工。几次简短的活动,很难建立起互信的关系。此外,由于做活动的社工未必来自驻校社工所在机构,要与驻校社工、甚至老师建立良好的关系、磨合工作方式,都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若能整合这些社工支援,根据不同学校的需求增加相应驻校社工的人手,既能兼顾个案服务,亦能设计相对应对活动辅助,或许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近年来,一旦爆发学童自杀或虐儿事件,政府才急急忙忙成立委员会、增加资金。“为什么会这么多零零散散的(计划)呢?每次社会上有议题出现,(政府)都是丢一笔钱,就当作解决了,没有去想怎么样才能对改变年轻人的状况有帮助。”活动并非全然无用,Florence指,“不是要减少活动,而是当政府有资源的时候,应该思考如何应用。”她认为将“0.2社工”和“0.5社工”的资源重新整合,足够增加一名驻校社工的人手,“你多一个人,才能有常规的接触,才能同学生建立关系。”
基督教家庭服务中心为十间中学提供驻校社工服务,范围覆盖观塘和将军澳。一般中学驻校社工个案数字高达75宗以上,超过既定目标,在基督教家庭服务中心对应的十间中学中,有两间中学的个案数更超过100宗,于是有的学校会自行多聘请一位社工。然而,在校本管理的背景下,学校自行聘请社工虽然有助于缓解驻校社工的压力,但由于该名社工隶属学校,校方未必全面了解社工职能,可能会影响专业工作。
3. “一校两社工”非空谈 社福规划应有前瞻性
“一校一社工政策都推行18年了,18年来有没有检讨过呢?”Penny表示,一众社工同工都认为应该检讨,现时的青少年问题早已不是18年前“一校一社工”可以处理得了了。“一校需要多少社工?当小学在希望有一校一社工的时候,中学还在叫苦连天。”“现在只能说‘好过无’,”Riva说,“这个说法都好惨,为什么不能再好一些?要‘好过无’?”
“政府没再改变一校一社工的计划,好像已经settle(定型)了,”立法会社福界议员邵家臻表示,“都已经一校一社工了,还可以做什么?”小学一校一社工提倡多年,政府终于决定于2018年落实, “现在在谈小学一校一社工,有趣的是,我们社区界和教育界连同一起要求小学社工+辅导老师+全方位辅导计划,即“1+1+1”,但(教育局局长)杨润雄说,中学都做不到,小学怎么做呢?他拿中学作benchmark(基准)。”
在邵家臻看来,政府缺少政策理性。“我不会用‘弹性’(来形容社福政策),而是‘自愿的’。现在政府不再用(五年计划)这种方式做社福规划,变成政治先行,‘政治’优先于‘政策’。所以压力很大时,政府就即刻做些事,用福利缓和社会矛盾。”在社会舆论和压力下促就的应激反应并不可取,例如当发生雨伞运动,政府便强调青年政策;当学童自杀潮涌现,便推动幼稚园和小学增加驻校社工。
小学终于会有驻校社工了,这样不好吗?邵家臻的语气低沉了一些,“如果(政策)是建基于学生自杀,我会不会好兴奋呢?这条路是要好多人无辜牺牲,才会走出来的。”2017年10月22日,为回应学童自杀潮,包括学生、家长、团体、立法会议员等一行人,举著写满自杀日期的黑布赤足游行,邵家臻走在队伍前列。那天阳光灿烂,众人神情静默。这段路,或许曾有逝者走过;这场游行,不知会留在多少人的记忆中。
现时政府和机构基本依靠一年一度的服务检讨,但不少社会服务早已负荷累累,服务轮候时间长、人手不足等问题有增无减,正视说明政府缺少中期和长期规划。自回归以来,政府的管治方向大体仍遵循“大市场,小政府”,以经济利益挂帅的思维主导城市发展,长期下去只会牺牲公众福祉。儿童及青少年服务仅是社会福利的一个范畴,政府规划应真正做到以人为本,方能应对日趋复杂的社会局势。
事实上,无论是社福界还是教育界,早有声音提出,中学驻校社工人手不及需求,倡议学校改为“一校两社工”。2016年学童自杀潮揭露学校安全网千疮百孔,香港教育专业人员协会指出,“受精神困扰的人趋向年轻化,驻校社工负责全校近千学生,跟进个案亦趋复杂,”并呼吁增加驻校社工人手。尽管政府成立防止学生自杀委员会,并通过不同活动舒缓学生情绪健康的问题,但直到又一宗儿童虐杀案或自杀案出现时,政府才正视在小学实行“一校一社工”。问题是,难道要等到中学再出现令人痛心的事件,政府才要重视中学生的成长需求吗?
对于复杂化的青少年问题,驻校社工仅是了解问题的第一道安全阀,“一校两社工”也只是每间基本要求。政府应对全港中学的情况做详细的普查和比对,针对每间中学的需求提供弹性化的方案。例如有较多双非、低收入家庭、SEN等特定情况的学生,提供适切支援。
从人手和社福开支来看,达至“一校两社工”并非难事。根据社会福利署《社会工作人力需求系统报告书》,大部分社工系学位毕业生未能找到相应职位,学位职位一直供过于求,多年累积下来,社会绝对有足够人才应付“一校两社工”。从开支考量,根据2011年增加20%中学社工人手时,全年开支所需费用为2亿5,000万元,就2017/18社福经常性开支预算为798亿元,就算实现一校两社工,开支亦不会造成过大负担。从社福开支的青少年服务范畴来看,近四年青少年的开支比例增幅低于其他范畴,政府或应考虑增加相应开支,满足社会所需。
政府常言已经增加社福开支,从数字上来看的确如此。但数字不代表一切,资源能够与社会所需匹配才是根本。政府亦应避免数字管理的思维,使社会福利变成市场化的管理手段。在小学即将落实“一校一社工”政策之时,政府应同步检视中学驻校社工的实际需求,及早弥补漏洞,方能避免更多惨剧发生。
其他倡议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