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怀哲|真正的伦理 要求的比“不自私”的心要多|谢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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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宛真

阿尔伯特・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是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举世闻名的人道主义者。自小悲天悯人的性情促使他放弃优渥幸福的原生环境,运用自己聪慧的天赋,在拥有哲学、神学与音乐学博士、成为著名的管风琴演奏家后又开始学医,之后将毕生时间奉献于受病痛苦难中的人们。

史怀哲|看到一幅非洲人受饥饿折磨的图片,便决定走进医学院学医

他在亲身与苦难相处的经验中,反复思索何以在自诩文明的时代中还允许有苦难的存在;那份他在非洲大自然中体验到的生命之神秘与神圣,为何在富裕蓬勃的文明世界中消失殆尽,这促使他反省整个哲学与文明发展所缺乏的部分,于一九二三年出版《文明的哲学》(Kulturphilosophie) 宣扬敬畏生命(Ehrfurcht vor dem Leben)的世界观。

史怀哲《文明的哲学》(Kulturphilosophie) 英文版(Macmillan Co)

据史怀哲分析,文化的本质有两方面:一是人类理性对自然力量的支配,另一是人类理性对人类思想的理性支配;前者的发展是起于生存(Dasein)的斗争,后者的发展是通过个人与集体的意志(Wollen)以促进全体物质和精神福祉而发展,也就是伦理性(Ethisch)所在。

虽然文化本质被分为两方面,但这两面并非截然二分,因为即使是在掌控物质力量方面,也仍是为满足人类目的而追求,因此是人类精神得以实现的过程。因而,文化的本质基本上还是人类精神发展过程的结果,至于如何发展最终取决的,还是人类精神的作用。而这种精神作用的结果就是世界观(Weltanschauung)的形成。

克里斯提安・贝尔内(Christian Berner)《什么是世界观?》(开学文化)

然而现今的文明所塑造的世界观,却使得人们处于一个无法自由思考的世界。我们过度工作、在繁乱的生活世界中奔波,却欠缺思想的专注能力,而这种欠缺自由思想发展的处境,使人仅能在单方面专注于为生存经济需求培养所需的技能,而无力发展整体人道思想。这种缺乏表现在诸多人类互动中逐渐丧失的正常态度或关怀中,也正是这一种世界态度,使文明脱离建立对世界和社会的整体目标、人类位置和人性使命的思想的完整世界观,而使得文化衰败。从战争这一事实,便显示我们的文化对个人与集体的生存的危害,实属是文化衰败现象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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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衰败的因素,也是由于我们高度评价物质发展的成就,极力擡举知识和能力的进步,使得一种完整的文化进展变得困难。在思想上,如笛卡儿(Descartes)到康德(Kant)的知识理论,也尽可能否认或减少对活生生的世界的重视 ,这些思想基本上把世界发生的事情看作是没有目的性的,因而可以被人类干预 。

德国观念论(上):康德

文化目标若是在于个人与社会的精神完满,那么伦理的面向就不可缺席,精神完满的世界观需要的是一个最全面、最普遍的对世界与人的关系的认识,这种最基本的认识即是肯定生命、肯定世界的世界观(welt- und lebenbejahende Weltanschauung)。

肯定生命与肯定世界,就是肯定存在。史怀哲在与自然的互动中,直觉到人与生物最直接的存在关系,便在于具有生命,同样作为有生命的存有者,都应具有同样的要求,这就是敬畏生命的出发点。

我们通过敬畏生命这样的伦理,去体验内在授予我们意志和能力而创造出一个精神的和伦理的文化,通过这样的文化,使我们以一种更高度的方式看待世界,以世界为家。在传统的理性主义中,人们尝试通过逻辑和知识论,为存有和其在世界中的发展奠基,但肯定世界、肯定生命是通过生存的意志(der Willen zum Leben) 这样一种明显的自然事实作为敬畏生命的基础。生存的意志用它的努力,在无止尽的世界现象中使自身的生存持续延展,生命的本质满足于继续生存下去。我们的意志会维护我们的生命,而这种维护使我对其他生命存有也产生同样的理解,并且敬畏生命之所以如此运作的神秘来源,而使自身承担起因某些原因受我影响的存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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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意志便是如此被思索到,而被强化到对世界与生命的赞同中。生存的意志也向往幸福和成功,所有的生存的意志都意欲使理想实现,但它并不是通过幸福和成功而活著,而是被决定如此作用著。因而,即使事实上与幸运和成功擦身而过,也不减生存的意志的力量。

意志与知识之间,最素朴的关系是意志要求知识,而知识就去满足这种要求。换言之,如果意志看到世界的多样性,那么就会要求知识尽可能描述这些世界的现象。因而所有的知识都会是一种经验,即使我承认不了现象的本质,但我理解它如同我所意愿、我所感知的一样。这种经验形成的知识,让我不会把事件仅仅只当作一个纯粹的知识客体,而是一个与世界内在有所关联的行动,在这种察觉中,伦理性就存在了。当我对自己的生命延续有所要求时,我也能明白其他生命也有这种要求,而当我尊重他们这份生存的意志时,我在这种与世界的关联中,便体验且反思到一种强制,而给出了一个必然的道德原则,同时也是敬畏生命的原则:善就是生命的保存和要求,恶就是毁坏生命和伤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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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无异于传统伦理行动中人与人的关系中所讨论的善的部分,即在物质上和精神的保存上或人类生命的要求及努力上完成一个最高价值。反过来,恶的部分便是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造成毁坏或伤害。

但史怀哲不停止于此,他认为的道德原则意味的,不只是产生善与恶的观点,也必须是一种扩展。传统的伦理学关系都只关乎人与人之间,真正行使伦理的主体也只有人,而当人服从自己反思所意识到的强制性,在行动上去帮助其他生命并且顾忌伤害到生命,并非由于生命作为有价值之物,也不是因为它是否有感觉能力,而是因为意识到生命本身就是神圣的,那么这种人与人互动的伦理,就进一步扩展成责任,对一切有生命之物负有责任。

倘若在某些情况下不得不伤害到某些生命时,我也必须清楚知道,这样的决定与行动是否必须的。敬畏生命这一观点其实是期待著人的责任感产生作用。而这种责任的行使,无法通过固定的规则而订立,例如有人服务社会的方式是以做生意,对许多雇员的生计负责;有人则是以奉献自身所拥有的东西去帮助人类。这两者的服务都是根据责任而做出决定,并没有谁能够去指引他人如何行动。唯独要小心的,是只有对自我有利的自私(egoistisch)。敬畏生命伦理的核心便是,我要想到别人且让自己能够反省,是否一旦我被允许拥有权力、行使权力时,会不会“只要在我的手能伸得到的地方,就要把所有果实都摘光。”毫无节制地放纵自私。

延伸阅读——

未来的伦理学(上):“保存人类世代延续”是技术时代的无上命令

未来的伦理学(下):人类是唯一具有责任意识的存有者

敬畏生命伦理也不服从权威或自身的权利,在个人的责任与超越个人的责任方面,惯常的思考是普遍的责任会使个人的责任失效,社会会说服我们超越个人的责任比个人的责任重要,并且订下一些规范,但这些规范反而并不是伦理的,因为都不是为了必然的目的而订立,只有必然的、合目的性的事物才足以是命令。

但是在自身生存的保存和伤害其他生存的保存之间,我们免不了必须在相对的伦理和必然的伦理之间做决定。于此,史怀哲仍然坚持:我们是无法把伦理和必然的事物,往相对伦理方面发展,一旦选择了相对的伦理,就必须承担起伤害生命的愧疚(schuldig),而我牺牲、伤害了生命,我是有愧疚的这种说法,仍然是一种自私的愧疚。这是一种为了自己的生存与幸福而做出伤害行为的相对伦理,只有为了多数生存的保存或安好,才是非自私的愧疚。

所以,真正的伦理要求的是比不自私还要更多的内容。史怀哲之所以要把这些伦理基本原则、存心和集体的理想跟人道集合在一起,就是为了塑造一种理想的伦理学、一种圣人的伦理学,因为只有这样的伦理学才是真的合乎理性的,唯有没有借口、不屈从的、无条件的伦理学,才是一种善恶分明的理念,才能作为文化发展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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