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阻挡高铁到复耕港米 周思中:自由,是要亲自建立生活

撰文: 黄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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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朗八乡的山边,一片稻米悄悄抽穗、开花,在初秋的风里随风晃动。去年演艺学生陈耀熙、吴雯妮和几个同学,走进他们导师兼农夫周思中的农田“生活馆”,见证农夫开田、插秧、清理水道,拍出一套关于香港稻米的短片《港米》。
“你吃一碗饭的时候,其实连接了一个半年的故事。”周思中在片中说。米在香港消失了数十年,当它重新出现在香港,伴随着的是什么故事?

由开田到插秧,到开花、长成谷粒,需时半年,但种米的故事,远远不止半年。(《港米》剧照)

整条村一起种 “米将人连络”

“种米是种很仪式性的事。”周思中说,片中数个农夫在犁土、开田。“种米是一班人种,种起了会储起,放家里慢慢吃。”他说:“对比起来,种菜像商业行为,就像工厂一样种了些东西然后(东西)就走了。 ”

“以前的人种米多是整条村一起种,会特地把时间错开,集中人力——我插秧时全世界来我块田,反之亦然。”周思中说:“到最后多会吃一顿饭,当是敬天又好,开派对又好,把人聚集在一起。”

“生活馆”在五年前反高铁运动后诞生,周思中在内数人从城市人变成农夫,种米已是第四年。为了重现昔日种米的合作关系,他们平时会让有兴趣或好奇的人来帮忙。“一开始会想,连我们都插不到直线,叫人来不就全乱了,但其实那些禾只需足够空间,怎插都会生的。”到收割时,“做又好玩又好帮手也好,嘻嘻哈哈就割完,不用太辛苦,大家又可以玩玩试试。”

周思中有空就要看看水道,不是怕塞住,是怕它漏水,在稻禾抽穗后,水要维持在一定的量,米才能把水份吸到榖壳,凝结后就是我们吃的米。 (李孙彤摄)
自己种米、种菜,棚也要自己建,“是麻烦些。”周思中说。但他指麻烦和自立其实是一体两面。(李孙彤摄)

数百年的田基 打出来的“水利系统”

片中的一个早上,周思中插完秧,提着空袋走过长长的田基。“有次打风水浸贪方便,打算掘开田基让水流走,有个伯伯马上说:‘喂!田基唔可以掘断㗎㖞,几百年㖞。’对呢,几百年的,没理由贪方便就掘断它。”他说。

几百年的,还有水道。“刚来时对水利的安排很惊讶:每块田都有入水和出水的路,哗,天工开物啊,以为有哪个水利工程师安排,有次听一个伯伯说:‘安排?打返嚟㗎。’”周思中解释说:“八乡有八个姓,不会让你块田有水我块田没有,谈不成便打。当下我马上对整个水利系统更加敬仰——以前的人‘打生打死’打到现在块块田都有水入,这一部分的历史多厚。”

他们对事物思考多了、多了份尊重,也由此生出另一个故事。有一年雨少,众人去清理水道,片中纪录了这情况,农夫一个个拿着镰刀割草,满头大汗。但说起成果,周思中兴高采烈地说:“原来附近的伯伯一直看着我,以前走过打招呼他们多不理我,通一通水道后,有三数个伯伯都畀手指公。会想,咦,值得呢。”

制作《港米》的陈耀熙和吴雯妮看过农夫种米的情况后,都对米有多一份思考。 (李孙彤摄)
来到农田,第一件事是检查水道,“这些草黏在中间,代表昨晚的水位曾经高到这里。” (李孙彤摄)

成为改变的一部分 自给自足 拒倚赖贸易

种米带来了许多故事,但原来一开始,他们种米只是因为自己“太弱”。“我们种田是跟袁易天学,他说,‘你们这么弱,夏天更加种不到东西了,不如种米吧’。”至于种田,“大家一开始是菜园村护村的人,我们不只是要挡住高铁,更是觉得那种生活环境很好。”周思中说。“后来觉得不如将那些变做我们的生活环境,便不会以外人的身份将农村浪漫化。甘地说‘be the change you want to be’,我们不想做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便学种菜。”

在反高铁的过程中,“有个想法是香港为什么要建高铁呢,是因为香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任何生产,变成一个纯粹买卖、贸易、钱来去的地方。一发现经济跟不上,条水喉太幼,便造大点,让资金高速地来,高速地回去。”他反问:“但有没有想过,条喉不够大,便由他,我们可否自己生些东西出来用呢?这便不用倚赖那些来来去去的东西了。”

长长的田基有数百年历史,周思中和昔日种菜种米的人,同样有份把路踏得更坚稳实。 (图:李孙彤)

摆脱贪方便城市病 师傅黑面激起羞耻心

然而城市人一下子跳进农业,有些特质一时间摆脱不了。“城市病,一落到田就发现那些城市陋习如此根深柢固——菜种得不好,整个情景会立刻换回在超级市场那样,不好啊那行去别的地方吧,等人帮你弄,但哪里会有人帮你做呢?”他自嘲着。“很多东西要克服和面对,如自己的买家心态。”

令他们“洗心革面”的,是师傅的“黑面”。“当时师傅说:‘你们一日有没有做到一样东西?’他意思是,上星期到今星期,他应该至少看到田里有七样东西不同了,但他看不到,那我们在做什么?发呆、聊天?种什么田?”周思中自己也觉得过份。“好像一个雷轰下来。当下你便发现师傅的黑面是你无法缓和的,因为他是看着你块田来黑面的,你块田是这样,怎样都解决不了。”他指:“羞耻心都来了。”自此他们一下子变了身,改掉都市陋习,成为认真耕作的真农夫。

米抽穗、开花后,就要用网罩住。“从前附近都种米,现在只得我们,不罩住一下子就会被雀鸟吃光。”(图:李孙彤)

“麻烦是好事” 自主生活

无论种米或种菜,都比直接在超市买“麻烦”得多。片中他说饭通常是吃不完都没所谓的,但当是自己种的时候,“会想吃真一点,这样吃饭是麻烦些——又要种,吃饭时又要多想一些。”他笑说。然而,“麻烦是好事。我们通常倾向不想吃进肚的是什么,因为一问就会发现,哗,原来这种东西不能吃。”

当初护村,周思中便发现麻烦、辛苦与自立,其实是一体两面。“没有轻铁,村中唯一一条石屎路是自己舖的,屋是自己建的,菜是自己种的,这个组合是傻的啊,会问自己,想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就是这么不方便的,李嘉诚就是卖方便给你,你打工赚钱是给谁的?那种方便为何可以形成,就是因为有些人可以得到最大的好处,然后滴漏那样滴两滴下来。”

他指:“我们在说的自由、自主,是自己建立生活,不是有些人帮你设计了然后给钱他。”近年出现“本土”热,当时他们却是另一种“本土”,“那时不是用排斥的角度,而是在谈如何包办自己的生活。”

就这样,他们走了五年。“做就不浪漫了,现在彻底变成了‘老粗’。”他搔搔肩膊,笑着说。现在他们每年都有米收成,更累积了好些熟客朋友,“逢星期日农墟会见到他们来,夏天(休市)又问你什么时候再开档。”

他在大专院校的学生,有时也会来看看田、聊聊天,《港米》制作人之一吴雯妮也是当中的人。她对种米有很深感受:“会觉得香港人很需要经历种米的过程——‘极速’令人忽略了一些东西,但原来我们去观察过感受过,就会发现许多东西都是大地给我们的礼物,但我们竟然对这些东西如此不尊重。”

清理水道虽然辛苦,但周思中和朋友一边做一边说说笑笑,而且得到邻居伯伯赞赏,一切都值得。“没可能叫伯伯去做,我们有余力便做吧,水道的公共性就在这里。”(《港米》剧照)

《港米》将在采风纪录片电影节放映:http://www.visiblerecord.com/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