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Disabled.二】活著不必规划 石头人:尊严更重要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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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Molly开始拍拖。两人很少特意去谈Molly的身体状况,有次谈起Molly无法举高手去梳头,男朋友说,如果将来有需要,他会去学习怎样打理一个女孩子的长头发。Molly后来有次真的把长发全盘交给他,他鸡手鸭脚地扎了一条辫子,虽然不及阿嫲帮她扎的五手辫整齐,但是她还是笑了,“都Okay啦。”
摄影:余俊亮

(编按:要说是罕见病,不一定可以用全球人类之中多少百万份之一的数字量化当中的“罕”,也不一定关于政府资不资助某只一世人也付不起钱的药,因为可能连医治的药物也未有。我们来看一系列【看不见的Disable】,除了看他们的生活因为“罕”有多难受之外,还有看他们对于生存的希望。当他们在身边出现时,或许我们也可以给他们一点点希望,例如伸手为一个石头人关掉巴士上的冷气。)

上篇Molly分享了自己身患FOP对于生活的影响。

Molly喜欢看戏,先前有套讲小儿麻痺症患者的电影《Breathe》,热爱冒险的男主角因病全身瘫痪,在结束生命和陪伴妻儿两个选项之间挣扎。
没有特别大的期望,可能反而有意想不到的结局吧?不知呢。如果想得太多、太远,最后却不是,会更加的伤心吧?
FOP患者 Molly

预备好一段关系的终结

Molly是罕见病进行性骨化性肌炎Fibrodysplasia ossificans progressiva (FOP)患者,俗称为石头人(Stone man disease)。病症使她的体内组织增生变硬,暂时影响她的颈、手以及牙齿。这个病目前仍没有治疗方法。

“跟男朋友一起很开心。”她心里暗暗把两人的将来想了千万遍。她告诉自己,不能有太大的期望,如果有一天,男朋友无法忍受下去,自己也要接受他的离开。“始终,他是一个正常人……有一天,如他忽然之间接受不到,我或许会伤心,却可以理解的。”她的眼睛骨碌地转,说得平静。其实这样的淡然,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没有特别大的期望,可能反而有意想不到的结局吧?不知呢。如果想得太多、太远,最后却不是,会更加的伤心吧?”她说,这种心理准备对他有点不公平。但她宁可这样想。

背上突出的骨头让他们变得更脆弱。简单的碰撞可以将他们拖曳入巨大的惶恐不安之中。(Barcroft TV纪录片截图)

照顾者与被照顾者

她猜家人并不知她拍拖。她跟家人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她甚至坦白说,家人的争执是最折磨她的根源。在她病发之前,家庭已经不算和谐;病发之后,有家人会把她的病作为武器,互相伤害。“肯定是前世不知做了什么……如果不是你个女……”

阿嫲70几岁,在家里等她回来帮她洗头,她有时收工后照常时间回家,碰巧撞上家里刚吵过,她就无故地被责怪:“不帮你洗头了。”

她理解家人照顾的苦,却又无法解开生活中彼此的结。
华人家庭也不会(把担忧)摊在大家面前去讲。他们不是铁石心肠,而是大家不习惯把想法宣之于口,习惯了话到嘴边成了语言暴力。
Molly

“我知道他们的辛苦。”她的无奈和嬲怒,无处宣泄,因为绕一大个圈,还是照顾者与被照顾者、血缘关系、家人共居的矛盾,令她无从打从心底真的憎恨。也许她只是哀伤。“如果我夜回家,没问题,我早些回来吧。但当你觉得我恃住个病去威胁大家,你何尝不是用我这个病去威胁我呢?如果我可以自己洗头,我也不想你帮。你可以睡觉,不用理我了,我也可以随时、随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局限就在这里。”

她想,阿嫲很少讲心事,但或许她也很痛苦。她明知自己无法。“为什么我的孙会这样?不是做错什么、也不是大奸大恶。我明白的。华人家庭也不会摊在大家面前去讲。他们不是铁石心肠,而是大家不习惯把想法宣之于口,习惯了话到嘴边成了语言暴力;或者觉得我很惨,换转以表面的强壮掩饰伤心和担心。”她说。“但不讲就不知,你不知我心底不想你辛苦,我亦不知你在想念我。”

在访问中,她常常问:“生在外国,或者会好一点吧?”不论是对罕见病的认识、取态、行动,她都觉得华人社会较之落后。

生存v.s.尊严

FOP患者的身体通常从肩、颈部位开始出现硬块,逐渐进展至背部、躯干及四肢,逐渐锁死,无法行动自如,但他们的意识终究是清醒的。这意味著他们只能眼睁睁看著一切发生。“最差会变成石像,但我仍有认知,我一定接受不到。瞓系度坐系度,望住身边的人走来走去,护士、家人帮我清洁、梳洗,不想有意识时被人由头到尾去照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七岁的Luciana Wulkan也是FOP患者。在纪录片中,她说,不想跟身边朋友有所不同。有时她在家里哭。(Barcroft TV纪录片截图)

她不讳言有寻死的念头。初初得知患病的时候,与家人争执的时候。这个想法,隔一段日子就会缠绕她。“与其纯粹为了不想屋企人、朋友伤心而吊住我条命,看见家人频扑照顾我、挂住我,我觉得无谓大家辛苦。如果可以,让我决定必要时安乐死或不用维生仪器。我不想有感觉地面对这一切——身体每天变硬,等待自然死去,不能提前结束自己生命。我宁愿自己拣……”她说。她想,如果某个不能更差的时候来临,就自己解决。

以前四肢瘫痪的斌仔争取安乐死,她不明白,好地地为何要寻死?“到自己有切身问题,你会觉得可能真的尊严和意识更重要。”好友无法认同她的偏执,但也矛盾地明白,没有人能感受Molly的感觉,经历她所经历的。“他坚持不会让我这样做。但我不排除这样的打算。将来,我不肯定会否改变。”

未来对我来说是未知的,掌握不到的。如果不吃不喝也无法负担生活洗费,我觉得没有必要储。我想专注现在这一刻,有意识的这一刻。
Molly

先这样活著

Molly的房间储满了两种物件:书和咖啡杯。她喜欢储咖啡杯的程度几近痴迷,在网上托代理帮她购入韩国款式,就算没有位放了,她也要买,买得代理也傻眼。她欢天喜地的说,这些杯,她舍不得用,单是储著,就让她满足。

很多人就算不想,但为了不让自己跌入穷和老的无所依,也会遵循积谷防饥的法则去生活。但Molly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未来对我来说是未知的,掌握不到的。如果不吃不喝也无法负担生活洗费,我觉得没有必要储。我想专注现在这一刻,有意识的这一刻。像买东西给朋友,见到他们开心,我也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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