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理想国.六】朱凯廸:土地问题未解决
朱凯廸很瘦,皮肤黝黑,微笑时露出两排亮白的牙齿,神态温和而带点傻气,有几分像一个与世无争的农夫。他却不敢种植,自觉无恒心,怕种什么死什么。种植,照顾他者生命,实在是个大承诺,所以他只敢到邻家农夫的农田帮忙,住在农村旁边,安于一个站在职业农夫旁边的位置。
“有人比我更适合耕种,而我和农业的接触,多数是土地维权、农民被逼迁,我的任务是令想耕田的人可以找到农地,安稳地耕种,不用总是提心吊胆。”
摄影:梁鹏威
(此为农业理想国系列之六)
朱凯廸住在菜园新村旁边。2008年,他因为参与菜园村护村抗争而初次留意香港农业,当时常在村内留守,后来又参与菜园新村觅地重建,亲眼见证47户村民如何一手一脚地重新规划农村与农田。菜园村事件与2013年的反新界东北发展,这两场他有份牵头抗争的社运,都令香港人开始关心农业议题——原来香港还有农夫,还有一大片农田。
他是在2012年6月的新界东北发展第三阶段咨询,知道政府拟在古洞南设农业园。“所以是先有农业园,为了安置新界东北的农民,后来再加几件猪头骨、猪颈肉,才有《新农业政策》。”农业园选址古洞南蕉径,一个尚算活跃的农耕区域,他认为,只要使地产商把农地变回农用,蕉径农业自然可以起死回生,毋须大费周章搞一个官办农业园,更何况:“你在一个本来就是民间农业园的地方搞农业园,把他们的土地、水源、道路乃至房屋搞得翻天覆地,却完全不问当地农夫的意见,他们也不觉得这个农业园是属于他们的,于是最熟悉当地水文、天气、环境的农夫根本不想和你谈农业园,只想确保你不会干预他们的生活,其实官员很自大,不明白当地的农业状况,只懂闭门造车。”
“我们只想顾问公司和官员可以和农民谈谈,可否把这里变成一个与蕉径有关的农业园,而不是一个历史博物馆似的农业园?政府说农业园会分为四部分,好像香港历史博物馆有史前时代、不同时代的展区,像一架UFO落在蕉径,很奇怪,但其实当地农民累积的农业知识才是真正的宝库。”细看整个《新农业政策》,朱凯廸只感到一切都是琐琐碎碎的,“吹水成分很多,有很多目标,但你看完整份文件也不会知道香港农业的现况,也不知道政府到底要如何发展农业,没有任何定位和目标,只知道它是做了件事,却无法解决持续已久的农业问题。”而其中最大的农业问题,就是土地问题:想耕田的人找不到农田,而大量农田却被地主荒废。
他认为要解决农地问题,不是靠奖,就是靠罚。“政府不是完全没有做,但罚得很轻,农地好像变成最低等的一种土地用途,它可以变成任何用途,但它本身就是最低等的状态,变成什么都比它现在好,这就是农地在土地规划制度里的处境。你要惩罚别人改变农地用途是不容易的,被破坏或是被倒泥头也无人需要负责,自然人人也占农地便宜。而善用农地在香港是无奖励的,地租这么少,地主继续租给农夫只当作敬老,租给农夫与改作露天货柜场的收入相差几十倍,这对地主来说简直是惩罚。”
“其实政府可以立法保护我们的农地,不然没有法律保护,你笃笃手指说这里是农业优先区、是乜乜物物,没有意义的,转头你要发展又用它们起楼。”
政府在2016年施政报告提及:“政府主动支持本地农业发展,同时将会研究在规划及土地管理上充分利用优质农地,透过整合释放部分不再适合耕种的土地作其他用途,并改善乡郊环境。”朱凯廸认为,唯有把农地保留下来,才能真正改善乡郊环境。“它与生物多样性、气候变化、废物处理等议题全部有关,但《新农业政策》并没有把农业与这些议题扣连起来。”
最大的农业问题,就是土地问题:想耕田的人找不到农田,而大量农田却被地主荒废。
泥土是处理有机废物的最好地方,他告诉女儿,泥土里的虫可以吃掉人类的厨余。而厨余是肥料,滋养着一株株鲜绿饱满的蔬菜。他的女儿,因他当年争取“不迁不拆菜园村”而以“不迁”为名,不迁也是坚定之意,他希望女儿会有恒心,学懂种植,学习照顾一株植物,明白生命循环,也明白人在大自然里的角色:一人耕种,长远来说,便是改善一地的生态环境,田里渐渐多了不同的生物,那是他们的邻居,而邻里关系和农耕文化,也在蔬菜长大时,一起长成了。他与女儿常在田里一条巨大水道散步,走到山边,拨开杂草来到山上,细数脚下蚁路有多少蚂蚁,又俯看山下渐开荒渐广大的农田,看日落,万物俱寂,翌日日出,万物苏醒。
唯有农田里的泥土,可让人感受人与环境融合为一,也可让小孩子参与种米:不迁的小脚在泥地用力跳了一天,泥变泥浆,留得住水,大人才开始插秧。他觉得工厂式农业好像商家炒股,花钱买一大堆机器、搞一大轮,赔本了,就不玩。而他们,有收成,真好,无收成,天意,再试。朱凯廸唯一一次种植成功,是去年与朋友一起种米,3、4月开田,清明插秧,盛夏收割,再种一造米,在11月收割,他分得几公斤米。“种米的农夫总是说,如果你从小种田种到70岁,一年种两造米,你也只有120次左右机会累积经验,调整种米方法。”因此农夫珍惜种米机会,他也珍惜饭碗里每颗雪白晶莹的白米。农田,真是重要,只是对要用100亿来发展一个农业园,他始终有点保留。
“最大问题是把钱集中在一个很小的地方,而大问题却没有解决到。释出农地作高密度住宅发展,是本小利大的生意,是生金蛋的鸡,所以农民怕被逼迁,但是否要政府买地来解决?其实也可以透过租务管理而令私人业主不能赶走农地租客。因为你买得几多?是否把香港农地都买回来?买到你破产都买不完。现在我们有钱搞农业了,却只能这样用钱,这方法是性价比很低,效率也很低,而且没有解决到多少问题。我觉得这个议案在立法会也不易通过拨款,建制派也可能会反对,100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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