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理想国.四】林超英谈乡郊梦 人生最大幸福:回乡终老

撰文: 赵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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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谈及林超英来到城境东北、群山环抱下一条无人客家村,心里惶恐,急步离开。若干年后重临故地,遇见原居民David独自拿着锄头,面对一片荒野不断挖掘,希望掘出那埋在草丛下、记忆里非常美丽的荔枝窝农田。原来,林超英来到了农田变荒田的荔枝窝村,他与David一拍即合,共商复耕大计。
(此为农业理想国系列之四)

日后,林超英不时来访,漫步于围墙内外的客家屋、红树林、风水林,围村面朝的印洲塘,蓝天之下蓝如宝石,海上是一群连绵如屏风的小岛;围村背靠风水林,风水林靠着大山,林超英走在村内,觉得围村真是有个大靠山,安全又舒服,不难想像当年曾氏、黄氏为何定居于此。“这里有树、有河、有田、有屋、有风水林、有靠山,附近有他们的祖坟,这是传统农耕文化的乡郊风貌,是人类基因觉得可以生存的地方,于是一群人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自给自足─就是我们常说的可持续发展。”

那时,林超英刚刚退休,正想为香港乡郊做点事,有人提议他到荔枝窝附近的锁罗盆看看,他只看见一条房屋全部倒塌的村落,而荔枝窝,奇怪了,这里虽然无人居住,却有水有电,而且非常整洁。当下,他直觉这里有事可为,直觉这群村民非常爱村。“我的感觉是他们有颇强意愿回村居住,他们在1970年代离开农村是十几岁,现在他们60几岁了,差不多退休,可以回去落叶归根,但如果村里零居民,谁敢第一个搬进去住?他们碰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墙。”

林超英认为,想有优质的乡郊生活,先要解决当地的生计问题。(陈嘉元摄)

他和好友吴祖南想到了破墙的方法:复耕。“我们要守护的是农耕文化,而不是几间屋,真正活化一个地方是要令那里的人有事做,能够自给自足。”一群城市人遂到荔枝窝“作客”,与“主人”原居民一起复耕。工作最频密时,村长曾伟业笑言:“见林超英比见我父亲更多。”荒田变回农田,原居民再次吃到荔枝窝种出的米,满足地告诉林超英:“开田前,这里全是杂树,开田后,景色开扬多了,回到自己小时候的情景,真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淤积的河塘也变回夏夜里的河塘月色,原居民二伯搬回来开士多,城市人Keith与同伴则搬来过着退休后的农耕生活,另一城市人Maria带着两岁儿子搬进来,希望他上学前可通山跑,农田就是学前课室。现在,围村住了三家原居民,四家城市人,深夜的荔枝窝不再只有风吹树摇的叶声,这里也有煮饭声、小孩的笑声、弹奏ukulele的乐声,还有近年回归农田的青蛙的蛙鸣。

人多了,热闹了,村里愈来愈多事情可做,原居民开始带着自己的第二代、第三代回村。林超英有个梦想,就是第三代里有人厌倦繁华,回到荔枝窝,过着优质的乡郊生活。优质,就是有瓦遮头、有饭开,还可以好好享受屋外宽阔的空间,乡郊生活与纯粹的自然风景不一样,乡郊是人文风景,人与自然共同生活。“但要令它出现是有先决条件的,就是那个地方要有生计。你解决了生计,每日有时间享受山啊、水啊、田啊,有时间与家人在一起,这里有人来住,这里的农村文化就可以驳下去。”

与荔枝窝村的原居民相处愈久,他愈觉自己有缺憾:无乡可回。他是第二代潮州人,父亲过身了,他回到父亲的家乡潮州,不见农村,只见车来车往,无法感受自己与足下土地有任何扣连。“我们一世人搬几次屋,我最叻也是说自己是坚尼地城人,我在坚尼地城出世,十几岁搬走,可是我回到坚尼地城无人理我嘛!我是无根的,你说我是香港人─香港?概念太大了吧?而农村村民与土地的关系却是很实在的,记得有天,一个阿伯说他退休后要搬回来住,我很替他们高兴,落叶归根。几年前,他们有人向我说以为自己只能横着回家,我听后很替他们不开心,现在他们可直着腰梁、挺起胸膛回家,多开心。”

恢复乡郊风貌,第一步是开田,第二步是复修村屋,把部分民房复修而组成客家文化体验村,并筹办耕田、茶粿制作等十余项活动,来访者必须参加才能入住。在农村,生活就是文化,住下来就是体验文化。民房也许不会安装冷气,他们也不是要讨好每个人、打造千人景点,他们只要每星期有几十人有兴趣前来看看,带来本村就业机会,农村便会变得愈来愈漂亮、有生气。林超英希望村民觉得自己条村威水过人,看得起自己的社群,因而触动他们思考“回乡终老”,他总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持反对意见的荔枝窝村村民曾光表示,认为问题核心在于村长没有与村民开大会商量,反而在作出决定后才通知村民。(梁鹏威摄)

复耕计划有了一些涟漪效应:中电主动策划增加供电,并为梅子林村与蛤塘村重新铺设电缆,两条村分别与荔枝窝相距半小时路程,同样有村民自发回乡重修村屋,似乎山下的荔枝窝村热闹了,他们便动念回乡小住。而乌蛟腾村也有村民因怕地产商入侵,主动找林超英与吴祖南请教怎样应对。“新界不是每个原居民都疯狂想要钱的,仍有很多村民非常爱村和重视农村文化,而偏远乡村因为远离了地产商的压力,较易做一些事,它们不一定要做到荔枝窝的规模,十间屋的农村可做十间屋的事,他们要好好思考:当日为何能够立村?把立村的原因重新找出来,就算它是小至一个补给站,就做大帽山莲姐的补给站功能。复村不是为了发达,而是为了过有尊严的生活,这种生活不需很多钱。”

林超英总是满腹大计、满脑子都是念头,在荔枝窝与一群主人、客人愈做愈多事,引得曾伟业对这条村深爱至无底深潭,而林超英仍是老顽童似的笑笑口跟他说句:“玩得开心,就玩多啲。”如此热心保护乡郊风貌,既为原居民,也为城市人有更多机会感受大自然,“我们这个世界现在有一种自然缺失症,就是一个人在成长里没有和大自然接触,失去好奇心与解难能力,他们对生命没有什么感觉,所以行为可能比较孤僻,就算伤害他人也没有感觉。如果你在乡郊多了,习惯面对很复杂的环境,对生活的感觉强了很多,那你至少不会觉得农田的农业功能可以搬走─功能也可以搬走?地产商这样说真厉害;你也不会再说填了船湾淡水湖用来起楼。这些人用自己的专业角度说得天花乱坠,却忘了人的最根本:人无水饮、无食物很快会死,无屋住反而很久也不会死,所以我们要保护农村、保留农田,保障我们不会被自然缺失症搞到黐线。”

他认为保留农田绝对重要:“一是用来生产食物,我们常说中国农耕文化,有农耕后才有农村,人在田边住在一起,分工合作,交换食物,渐渐有了以农业为基础的生活,而这生活是每天都与天、与地打交道,既要应付大自然的复杂环境,同时顺应天命,就算一场大雨摧毁了一片田的农作物,我不知怎样安慰农民,农民却说生活就是这样─原来他们已处理好与天的关系,这叫活出生命。”

“农田是一定要保留的,如果可以,农村也要保留,用来做生存功能又好、生活功能又好、生命功能也好。现在有很多人想耕田,但无田给他们耕,其实农地如果一段时间不用来耕田,政府是应该收回的,把农地拿来摆货柜箱是糟蹋了它。”

“香港的农村为什么这么特别?香港人口这么多,面积这么小,如果这样也能保留农村,世界第一。现在香港最特别就是郊野里有城市、城市里有郊野,完全紧贴,几吸引。纽约只在市中央兴建一个中央公园也要说得全世界都知,我们的郊野比它大,就比它威,为什么不可以威呢?香港土地有四成是郊野公园,我们比人多就是威,但政府和地产商常常说这世界没有其他地方有这么多郊野,他们不想香港第一,只想做到世界平均,无脑。我们也要看得起香港,如果我们有些东西跟世界不一样,就想想,咦?唔同?第一。别人可以学我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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