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三十】王丹吁香港年轻人静待历史时机:政局愈保守危机愈大

撰文: 劳显亮 胡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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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20岁的王丹风华正茂,他是北京大学历史系学生,早在1989年学运前,就在校内组织民主沙龙,学运爆发后,他亦是站在最前线的学生领袖之一。不过坦克和枪声,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亦改变了王丹的命运。他是头号通缉学生,两次入狱,最后变成“人质外交”的筹码,流亡到美国后,至今未能回国。三十年后,王丹依然走在推动民主的前线,去年在美国成立智库“对话中国”,整合海外和港台的民主力量,推动华人社会民主化。在六四三十周年前夕,他接受《香港01》专访,指无论内地还是台湾、香港,这些年的发展都深受六四影响,他一直关注香港的政局,对于雨伞运动后社运陷入低潮,他寄语港人等待时机、不要放弃,“反逃犯条例13万人站出来,就知道火还在香港人心中燃烧。”

八九民运中,柴玲(左起)、吾尔开希、王丹是三名最知名的学运领袖。六四后柴玲和吾尔开希流亡出国,只有王丹被捕入狱。(Getty Images)

三十周年的意义 不仅于悼念悲剧

多年来一直在公众视线下的王丹,在六四三十周年前夕非常忙碌,先在欧美多所大学巡回演讲,又到台北出席六四三十周年研讨会,还接受全球不同传媒的访问。到台北之前,他接受《香港01》记者越洋视像专访,回顾、反思和展望争取民主的路程。

记者月中亦在台北现场采访,王丹以一贯温和与坚定作风,在研讨会台上有条不紊地阐述重建六四记忆的重要性。台下的王丹则略显疲态,但仍顺应各种采访要求,只为留下更多历史凭证与反思。

他强调,今年是六四三十周年,不仅悼念悲剧及分析事件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更是叩问整个人类文明社会的发展。“从一战到二战到八九,要不要再犯同一样错误,一再(对中国)怀抱希望,一再being naive(幼稚)?”

担当意识 走到学运最前

“我在1988年,整年都在北大校园从事校园民主活动,组织民主沙龙,学运爆发后我们也没有推卸责任,站到整个运动最前面。”王丹记得,自己成为历史主角的原因和感受,“我们非常庄重地承担国家民族的责任,但也有些兴奋。那么多群众、学生集中在广场或长安街上,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我们二十多岁居然能改写历史,也有一份光荣感。”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在改革开放后爆发过不同的学潮,王丹并无料到,八九民运会扩展至全国,“这是与政府互动的结果,如果没有‘四二六社论’、戒严令,也不会扩展到这么激烈。”王丹更没有预料到的是,民运在枪声和坦克铁轮下落幕,“整个八十年代的成长和经历,不可能想像正试图推动政治体制改革的政府,会用正规军屠杀人民。”

1998年,王丹获准保外就医,他形容是人质外交的筹码,自此被禁足中国大陆,他的妈妈(右一)只能飞往美国探望儿子。(法新社)

成人质外交筹码

6月3日夜晚,枪声响彻京城。当夜王丹并不在天安门广场,而是在北大校园内,他说当确认解放军开枪后,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记忆、无法表述,完全出于麻木状态。”王丹被列入21名通缉学生领袖中的首位,他先逃亡到安徽,但无法忍受躲藏,又回到北京,最终在7月2日被捕,换来四年刑期。

出狱后,他为政治犯家属筹款,发动公民上书,到1995年再次被捕,被判监十一年,“我心里非常清楚,我就是一个人质,作为交换的筹码。”1998年王丹获保外就医到美国,之后未曾踏足中国内地,他年迈的父母只能出国探望他,但他今日依然希望回国,继续未竟之志。

王丹(右二)的智库,有香港的黄之锋(左一)和台湾太阳花学运领袖林飞帆(左二)担任理事,图为他们与另一位太阳花学运领袖陈为廷(右一)合照。(资料图片)

成立智库整合民主力量 让外界认识另一面中国

2008年,王丹取得哈佛大学历史暨东亚语言学博士学位,翌年到台湾的大学教书八年,之后回到美国,去年在六四二十九年之际,在华盛顿成立“对话中国”智库,整合海外和港台的民主力量,推动华人社会民主化。智库成员除了1989年的学运领袖吾尔开希、项小吉,以及当年的知名知识份子王军涛外,还有香港众志秘书长黄之锋、台湾太阳花学运领袖林飞帆。

王丹说,理事有黄之锋和林飞帆,是希望打破香港、台湾与中国大陆的隔阂,“把大家凝聚在民主的旗帜下,共同推进整个华人社会的民主化。希望整个世界对中国问题的认识、各国政府对中国政策的制定方面,能听到来自中国异见人士或者自由派知识份子的声音。”智库亦会发表研究报告,让西方社会认识另一面的中国,例如智库成员、流亡美国的前人权律师滕彪发表研究报告,探讨西方跨国公司在中国政府压制人权和自由中的角色。

王丹去年成立智库,推动华人社会民主化,日前到台北出席六四研讨会。(胡家欣摄)

有中国学生以为镇压合理

转眼三十年过去,八九民运和六四镇压这段历史,在中国内地依然是禁忌。王丹说,执教鞭以来,接触过许多“后八九”出生和成长的中国内地学生,很多人都知道有六四这一禁忌,只是不知道当中细节,不少学生更觉得镇压是合理的,“这可以理解,在国内受教育就是这个样子,也想像不到政府这么凶残,正如我在北大读书时,也不相信文革中有人吃人一样。我是历史的见证人,可以实事求是告诉他们当年的事情,谁愿意坐下来跟我面谈,我有这样的自信,他们之后的观念都会改变。”

1989年6月3日晚至6月4日凌晨,解放军戒严部队在长安街向天安门广场推进,向途人开枪,市民、学生中枪身亡。(Getty Images)

政治改革进程停顿 并非“八九”而是“六四”造成

王丹说,在大学巡回演讲其中一个重点,是要厘清“八九”和“六四”之别,“1989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八九民运’,学生提出民主诉求、反对腐败;另一个是政府主导的‘六四镇压’。”他常遇到质疑,是学运打断了中国政治改革的进程,令中国(民主)倒退几十年,“学生有权利走上街头表达意愿,政府可以选择屠杀或者不屠杀,改革的停顿不是‘八九’造成的,是‘六四’造成的。”

另一种质疑,是当年学生不肯退场,造成悲剧。但王丹说,当年在广场上,每间大学都有代表,就预算、宣言等重大议题投票表决,高峰时有三百多个代表,“5月底我们曾经提出过撤离广场,但被联席会议否决了。我们是有机制,广场上没有失控。”

六四后,中国遭西方封杀后不久,又重回国际市场,经济飞速发展,至今成为第二大经济体,令以镇压换来经济奇迹的“经济发展论”大有市场。王丹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驳斥说:“是否有人愿意让子女被杀死换来经济发展呢?若只让自己小孩活着,希望别人死,这样跟禽兽无异。”

1989年,学生反官倒、反腐败,要求民主自由而走上街头。(路透社)

政治上愈保守强硬 民主化可能性愈大

八九民运以六四镇压收场,不过王丹认为,八九民运依然留下许多种子,为中国的变革储备人才,亦打破了中国传统上人民对政府的无条件信任,“当年,如果没有对政府的信任,学生是不会走上街头的,今天的大学生根本不会上街,因为今日中国人对政府是不信任的。”

三十年前的政治体制改革刹停后,中国的民主和自由程度停滞不前,近年内地意识形态上更愈来愈保守,王丹笑说,“经过三十年来的洗脑,中国人的思维水平稳步下降,脑残程度稳步提升,是整个民族堕落的表现,很可悲,但这是现实。”但他并不悲观,“政治上愈来愈保守和强硬,从另一方面反映了中国共产党的危机愈来愈大,紧张、焦虑,所以,民主化的可能性也愈来愈大。”

六四事件三十周年前夕,记者到天安门广场观看降旗仪式,大批民众和游客围观。进入广场需要严格安检。(罗君豪摄)

13万人反逃犯条例 证雨伞运动无失败

政府愈紧张焦虑,人民喘息的空间愈窄,内地如此,香港亦如此。香港自2014年雨伞运动后,社运陷入低迷期,一直关心香港政局的王丹说,这是正常的历史现象,但若认为运动失败是过于悲观,“人类历史上追求进步的运动很少一次就成功,所有的成功都是以一次次失败积累的。雨伞运动令年轻人关心香港的命运,投入基层选举。香港人恢复的能力也是非常强,这次反逃犯条例,13万人站出来,你就知道这把火还在香港人的心中燃烧。”

近年,香港维园烛光晚会受到质疑,学联退出支联会,更有人希望将中国与香港切割,认为六四是“邻国的事”,与香港无关,王丹坦言只能当小孩子的话,“香港今天的局面,百分百是中国造成的,中国民主化,香港才有各种空间,去讨论前途。”

2019年4月28日,反对逃犯条例修订游行,有13万人参与。(资料图片 / 李泽彤摄)

八九民运没有结束 只是换了城域

今日香港、台湾和中国大陆的处境,王丹说都深受三十年前的事件影响,他觉得八九民运一直在香港延续,“感激二字不足以形容我对香港的感情,三十年以来的维园烛光晚会,就是八九民运没有结束,只是换了城域,到了香港。”

他寄语香港年轻人等待时机,不要放弃:“我对香港的年轻人说,香港今天的情况我完全知道,非常令人绝望,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放弃,在这么绝望的情况下,如果不放弃,多少还会有一点机会。经过一段历史时机,未来还是光明的。”

2019年5月26日,平反六四游行,加入反对逃犯条例修订的元素。(资料图片 / 罗君豪摄)

上文节录自2019年5月27日出版第164期《香港01周报》文章〈六四30年 寻记忆 思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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