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你要加油啊”令人更孤独 女生开发游戏软件寻找隐蔽抑郁人
抑郁就像你困在框内,堵塞住,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而且永远看不见外面。
关注青少年精神健康的Jamie,不时回想自己的青春期,读书成绩好,安静沉默,没有大人察觉自卑和焦虑几乎就是她整个宇宙。对住辅导人员及社工那些依附著学校的成年人,她警觉性很高,就只说一句:“我很好,没事。”
Jamie 3岁时一家人跟爸爸移居非洲加纳十年,之后又搬去澳大利亚住十年,23岁回流香港同样住了差不多十年。人生被切成三份曾经令她的身份认同混淆,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几乎纳闷一整个童年,回流香港她是想定义身份。可后来没有觉得自己属于香港,那就随时是澳大利亚人,随时是香港人好了,她自信地笑。那份淡然是她的世界变大了而人能透一口气。
我来自非洲? 青春期过得不快乐
她还记得小时读非洲的国际学校,同学仔来自五湖四海,没有人追问谁来自哪,小孩子安心而混杂地玩乐。一移居澳大利亚,同学好奇她来自什么地方,“我来自非洲。”她回答,同学仔取笑她在非洲是不是习惯裸体,也不明白来自非洲的她怎么中国人样子,离开非洲后她才自知童年过得不正常,和其他人相差太远。自此,非洲的痕迹为她蒙上自卑和羞耻。
“我阿妈和祖母不懂英文,阿妈后来为了挽救婚姻,返回非洲找阿爸,就扔下我和弟弟跟祖母在澳大利亚住。好难向人解释自己的身份,同时好难解释我身边没有亲人,一直好困扰,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小时习惯身边的大人把日子闭塞在华人圈子里,永远聊的话题就是冰封九十年代前的香港电视剧和明星,聊著左邻右舍的八卦。一切像与她无关,几岁的她只在意剧集之间播出的麦当奴广告,非洲没有开心乐园餐,她和弟弟最想就是吃一口炸薯条。
Jamie说她身上没有沾染非洲特质。非洲幅员辽阔但周围的设备简陋,阿爸经常吓唬他们,街外危机四伏,他们姐弟二人坐私家车出入,每经过高速公路收费站,车子一停,当地贫穷小孩子飞扑出来,抹窗讨钱。“对非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些孩子,他们贫穷,无得读书,连鞋子也没有,觉得他们好可怜。”那是她愤世嫉俗的起源,稍微令她意会世界不只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读高中时,身边的女同学不是谈化妆就谈情情塔塔,特别叫她愤恨,世界上那么多事值得关心,她们只顾最无聊最琐碎的事情。她少女时期愤怒,但愤怒藏在心里,不敢宣泄,也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明白自己。
“青少年就是这样,觉得世界围住自己转,觉得什么也关自己事,全世界没有人明白自己。”Jamie忆起澳大利亚小镇市中心那条大马路,同学往往来来那条大路上学放学,只有她每次经过就焦虑异常,究竟该不该迎上前打个招呼?他们见到自己吗?“我直觉我不是安静的人,对别人轻而易举,我却常因为做不到自己而沮丧。”直到长大后一切才云轻风淡,包括那些自卑、愤世嫉俗还有自觉古怪和不被理解。“那时以为自己才这样,抑郁低落,想过自杀。不知道人生目标,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这样废,为什么其他人都快乐积极?后来才发现,原来每个青少年都这样想过,我不是唯一那个。”
寻找抑郁漏网之鱼
十几岁的Jamie是那一条漏网之鱼,平日安静,没什么大状况出现,成绩优良,不是老师或社工盯中的问题学生,她向过陌生的社工过份成熟地说一句:“我很好,没事。”她并不信任学校派来的成年人,也怕吐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将被差异对待。那就表面维持安好,抑郁沮丧就往肚子里吞。后来Jamie成为临床心理学家,设计网络软件“Know My Students”区别出哪些学生患有抑郁,甚至属于自杀的高危个案,特别区分出那一批被社工、老师所忽略乖乖静静的学生。
南昌有间中学四年来用Jamie所设计的服务,社工告诉记者,从前多由老师转介有明显情绪问题的学生来,却忽略了一班刻意隐藏、不主动求助也没有明显迹象的学生,从来抑郁或焦虑好难由外表察觉。“有一班乖巧、成绩好的学生,老师或社工不认识他们,Screening后才发现这批学生也有自杀风险。”社工说。
“永远有班学生不想被发现有问题,好需要support但不主动求助,等待被发现。”Jamie见著香港学生执著自己解决问题,害怕找人帮忙。“香港人有种‘加油精神’,你好惨啊?继续加油努力就好。有个朋友因为交大学论文太紧张,连续4、5晚失眠,睇医生时医生竟然讲,你加油努力就得了。连医生都这种心态,令寻求帮助的人却步。”Jamie说,今日做不好,就明天就再试啰。顶硬上似乎是华人特质,她住澳大利亚时,假期出街食饭永远只有中国餐厅开业,习惯push自己去到最尽。
“没有朋友、和家人关系不好、觉得自己差劲,每个青少年都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Jamie说她接触过好多青年人,包括以前那个自己,青春躁动与抑郁是很集体的青春期经验。“我常觉得单对单辅导无法见得完,经常想帮助更多学生,学生的家庭环境好难改变,学校是另一个帮助他们的地方,但好多学生觉得学校不关心自己。”Jamie指市面好多官方推出的Screening Programme,设计问卷者从来没有踏足过学校,也不了解每间学校学生的需要,资源多却没法帮助学生,学生一见到问卷有题直接问“你有没有想过自杀?”多数反感,撒谎撒过去就算。“其实学生能感受学校是否真心关心自己。”她说。
Jamie说,抑郁的青年想像不到自己将来如何,好灰,他们被困在框内,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十几岁人仔理应对未来很有希望,也很有幻想,怀著兴奋感觉想知道自己将来怎样。”她最希望青少年见到将来是有希望,也像她见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