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为自杀好友修复遗体 “前一晚想打给他却犹豫”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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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城市人这样醒来——滑手机看到晨早一宗学童自杀报道,有时间、地点、人物、岁数以及据记者了解的寻死原因。处理自杀报道是新闻系必修课,不少研究指出自杀新闻具有传染性,必须避免过分煽情或细致。但我们仍然想知道,一个想过了结生命的学生,他曾经想什么?如果他不是“突然有自杀倾向”,身边的人是否可以早一点察觉、加以陪伴?历史不能重来,社会有没有机会尽快修补裂缝?我们谈谈那些在结束生命的挣扎的瞬间,不着痕迹的求救信号。
摄影:吴炜豪
(此为系列报导之四)

“前一晚有想过打给他,但犹豫了。男仔啊,是不是让他冷静几晚就好?”伍桂麟在好友自杀前一晚,没有拨出那一通电话。直到现在,那仍然是一个遗憾,结了痂成了很小却很深的伤痕,他带着这道伤痕为好友修复遗体,逐渐他觉得要修复的或许还有人与人最基本的连结。

朋友突然的离世,让伍桂麟不禁重新反思生命的价值。

他与他

两个中学男生在教会认识,互为弟兄,一起温习,一起打篮球。他是个认真的人,完美主义者;另一个他是随性的人,可以突然放弃以前工作转换新环境。工作做得好时他很满足,不顺时比一般人跌得要深;另一个他总是没所谓,此处不行他走别处。“他是我好欣赏的一类人,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另一个他是伍桂麟,曾任遗体修复师多年,现为中大医学院遗体防腐师、推广“无言老师”遗体捐赠计划。有关他的报导均会轻轻提及他的好友,好友彷若他走上生死教育的小注脚。

“以前见到他不快乐,我说不是啊,你已经做得好好。”他低下眼睑说,“我当时觉得可以安慰他;但他可能会觉得我不明白他吧。”常道中学毕业后便出社会工作,朋友网络因努力实现自我的忙碌而分崩离析,各自承受着痛苦与不解,又因为互为男性,对于排解忧伤的方式总略带犹豫。“男仔、廿几岁,以为大家都刚出来工作,被骂或者失恋,折一排应该没事啦。男仔本身的关心方式跟女仔可能有点不同吧,是言语,也要劈酒、打波、唱K。”

曾任遗体修复师的伍桂麟,曾亲手为离世的好友修复遗体,一针一线把好友的躯体还原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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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出来社会工作三年后的某一天,伍桂麟突然想起这个久没联系的好友,但他在按下电话前一刻犹豫了。他以为失恋就唱多几首失恋歌吧,被老板骂也可以打篮球、打麻雀发泄,断断没有想到对方累积的痛苦使他决定以生命结束一切。翌日,他的好友自杀。后来,他亲手为好友修复遗体,一双手两星期,就这样静静地,一针一线把好友的躯体还原如初。

发生前后

好友妈妈在解秽酒当天捉住他,感谢他把遗体修复得很好。他在研讨会上分享这画面时忍不住哽咽诘问自己:“其实我又做得有几好?”当时没有拨出的一通电话很轻也很重,重得在他心中留下内疚和自责,联想起可以及早关心的时时刻刻。“两星期是很极端的做法,就像是事后补偿。其实有些事是可以不用事后补偿的。我当时不懂得,即使那电话不通、他不理会我也好……”

“回望过去,我会知道事情不是自己造成,但我可以令件事不变得更差。”一些蛛丝马迹提醒他,好友一直有情绪困扰征状。“大家相识了十几年,我却未能帮他呕出来。若有负面想法,教会部分年长者会叫你思考要属灵。有些人请神给他力量,却没正视面临的困难是社会制度不公造成。一句我会帮你祈祷,却没有与对方同行。”过后他修读生死教育,涉猎辅导、哲学,亦参与了情绪互助小组。他们不是专业人士,却总是某几个人所亲近、信任的朋友,身处别人手臂可及的范围。“以为力量微小就没事可做——不,自杀倾向者不是突然变出来的,可能他之前的情绪一直在滚存,或者面对的问题一直未解决。情绪滚大前,身为一般人也可以聆听,情况严重你可以陪他找专业协助。”他说。

好友的离世让伍桂麟走上生死教育的道路。他现为中大医学院遗体防腐师,致力推广“无言老师”遗体捐赠计划。

帮助有自杀倾向者是很多人的事

“当你居住的城市有人不断自杀,背后到底有什么问题?”访问中他断断续续数着,各种孤独、教育制度、家庭期望、竞争文化、身心社灵发展的匮乏。制度改变之前,他从细微之处着手。

“谚语说教一个小朋友是一条村的事。帮一个意图自杀的人,不是身边一两个人的事,其实是很多人的事。每个人都是彼此之间的重要连结。”这个想法化为实体就是“小白花行动”。去年有中大女学生自杀,医学院同学在社交平台上惊慌地分享新闻,第二天开始控诉学院制度和不同的人,伍桂麟怕绝望感觉愈趋强烈,于是和学生合作设置一个哀悼角落,也让那些或曾与死者同桌吃饭、前天才一起做过功课,开始萌生“我怎么没发觉她不妥”疑惑的学生,有空间把感觉写出来。

近期,伍桂麟积极在社交平台分享处理情绪的小故事和冷知识,也在中大校园内设置留言板,请路过学生写下字句。

一起呕吐一起活

小白花行动的哀悼延伸为“陪着你呕”的陪伴,他在社交平台分享处理情绪的小故事和冷知识,也在中大校园内设置留言板,请路过学生写下字句。字句不一定是鼓励,也可以是不快和控诉。他看到有人回应别人分享的不快,隔几天又有人把新纸条盖过旧字句,发展出对话。“我觉得更像是建立一种气氛和文化,让大家把见面说不出的话化为字句,让人知道,你不快乐、愿意找人就会有所回应。”

但如何拿捏回应的方式,仍需要不断学习。自杀新闻的留言区总有人规训逝者如何浪费大好青春,如何不堪压力,伍桂麟说,成人会觉得自己也年轻过、挨过,但不同年纪层所经历世代有所分别,现在学生每一学习阶段也讲求竞争,亦忧虑将来未能负担生活。“你挨的时候社会正在向上,上一代以从前读书才能向上流动的定律,逼细路去达标,但细路面对的已是另一回事,你能够明白吗?”倒不如放下身段,讲少几句,听他说话。

坊间有不少新成立推广生死教育的机构,如“死嘢 SAY YEAH”,亦有组织举办如“自杀还是他杀”研讨会,让教师、家长和公众讨论死亡,学习与学生同行。“陪着你呕”设计的呕字,苦和哭倾盆而出,提醒人们不要介意身边人表露情绪,请陪他哭。“你会为这段关系承担风险吗?被拒绝后就放弃吗?第一次错了就慢慢修正,变得更有耐性、更敏感,不要简化情绪为开心或不开心。有多不开心,为何不开心?”他说,“这本来是人与人之间基本可做好的事情。去一同经历,而不是各自活在孤岛上。”

(本文刊登于《香港01》第56期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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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小时求助热线】

如果你受情绪困扰、遇上困境、感觉无助,以下热线都会有人愿意聆听你的痛苦和需要,提供情绪支援,伴你一起面对难题。

香港撒玛利亚防止自杀会热线:23892222
生命热线:23820000
撒玛利亚会24小时求助热线︰28960000
医院管理局精神健康专线:24667350
明爱向晴轩“向晴热线”:18288
东华三院芷若园24小时危机热线:18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