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2023年中东(一):更空心的美国主导 更复杂的大国关系
2022年,中东的大国互动日趋复杂。
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后,各国被迫直面“制裁俄罗斯”的现实问题,全球亦仿佛回到冷战时代,裂解出了几大阵营:欧美国家选择参与联合制裁,俄罗斯获得了极少数盟友的直接支持,世界多数国家则展现程度不一的中立姿态。而在中东,除了叙利亚直接支持俄罗斯立场、伊朗暗中提供军用无人机外,多数国家既不回应莫斯科的战争诉求,也不参与欧美发起的联合制裁。
如此姿态,与上世纪的美苏冷战略有不同。彼时的中东受域外大国宰制,必须随强权立场起舞;如今的中东则受国际局势变换影响,展现出了更强大的自主性。
以沙特、土耳其为例,前者明显反抗了美国的石油增产要求,后者则在欧美与俄罗斯间剧烈摆荡。与此同时,伊朗与俄罗斯的协调程度有所上升,但过去伊朗受到国际孤立与制裁,只能依附俄罗斯,如今俄罗斯亦因发动战争而受类似待遇,伊朗反而能以相对自信的姿态,与俄罗斯进行互动,展现出比过往更加鲜明的主体性。
眼下俄乌战火难止,双方能否在2023年达成停火协议犹未可知,但新一年的中东关系,势必会在俄乌冲突蔓延下,上演更加复杂的大国竞争。
美国不甘主导权流失
首先,经历2022年波折,美国发现沙特等海湾国家已不如过往受控,自己在中东的整体话语权也因此下跌。此一现象与中东近年的区域脉动相关。一来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各式内战鼓舞了域内强国的逐鹿雄心;二来美国逐步撤出中东,无法再为沙特等传统盟友提供安全保证,后者遂开始寻求更多元的大国互动,希望进行战略对冲,以维护国家利益。展望2023年,拜登(Joe Biden)政府应会设法挽回在中东的主导权,与各国进行新一波“再接触”,期望提升美国的区域威望与影响力。然有鉴于印太地区仍是美国的战略重心,“再接触”中东的军事元素应该不高,成效自然也就相对有限。
其实观察2022年的美国中东政策,便可以发现拜登政府的担忧。2021年的美国忙于应付疫情、狙击中国,其中东政策呈现近年罕有的温和面貌,包括于2月表示不再支持沙特主导的也门军事行动、撤销对胡塞武装组织的恐怖主义定性、于4月宣布撤军阿富汗、于11月重启伊朗核协议谈判等。彼时拜登政府的口号是,“不会再有失败国家”(no more failed states),昭示了美国对于武装投入的意兴阑珊,以及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区域问题的渐强偏好。
然如此作为的直接结果并非解决问题,而是让各界确信美国即将退出中东,例如胡塞武装、黎巴嫩真主党等伊朗支持的军事组织,便没有因为美国展现谈判意愿而自我收敛,反是强化了对沙特炼油设施与以色列部署的袭击,而美国对此毫无办法,最终导致了沙特等国的疏远离心。
眼见情势如此发展,2022年的美国加大了对中东的政经投入,希望挽回大国地位。该年7月,拜登访问以色列与沙特,期间各方签署多项协议,包括技术合作与网络安全政策规范,并在7月14日宣布成立I2U2集团,集合以色列、印度、美国、阿联酋4国,展开水资源、能源、交通、太空、健康和粮食安全场域的联合投资与合作。2022年7月和11月,美国又分别与沙特、阿联酋建立加速清洁能源的双边伙伴关系;2022年10月,在美国斡旋下,以色列与黎巴嫩签署了海事协议,同意合作探勘争议海域能源;2022年11月,拜登访问埃及、出席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简称COP27),并与埃及总统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进行会晤。
由上述动作可见,美国希望维持在中东的战略存在、却又不愿重走军事投入的老路,两相权衡下,只好在能源、经济、多边框架等场域发力。然而华盛顿虽有心维系旧日威望,却难敌人走茶凉的现实规律,中东混乱多年,军事博弈仍是相当重要的底层逻辑,美国这般“有限度”参与,注定只能换来盟国的过场式欢迎,难以寻回旧日荣景,美沙龃龉便是例证。
展望2023年,拜登政府的挑战仍在。美国希望对中东事务进行“再接触”,但围堵中国、支援俄乌战争的顺位必定更为靠前,能够投入中东的资源自然相对稀少;而不愿加大军事投入、却又频对各国颐指气使,恐怕只会让美国的中东互动屡生摩擦,加剧区域的厌美情绪。到头来,美国看似屡屡回归,其实更像逐步远去。
新的区域大国关系
与此同时,美国的淡出不仅催生各国自主意识,也让中俄等其他行为者有了参与空间。此一趋势将在2023年持续增强。
2022年12月8日,沙特接待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举行首届中国-阿拉伯国家峰会、中国-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简称“海合会”)峰会,成为沙特多极化外交的时代注脚,也象征中国在阿拉伯世界耕耘多年的阶段性成果。
如前所述,海湾国家与美国的分歧持续加剧,2015年伊朗核协议的出炉,便已挫伤海湾国家对美国的战略信任,此后美国的持续淡出,更是发挥了摧枯拉朽的作用。在此期间,中国成为多数中东国家的重要经贸伙伴,与海湾国家的能源合作亦直线上升;俄罗斯也加大了在叙利亚的军事投入,并成为海湾国家的能源政策合作伙伴,俄乌战争爆发后,多数中东国家都未参与对俄制裁,OPEC+更是屡屡拒绝美国的增产提议,甚至在10月宣布进行石油减产,引发了“沙特支持俄罗斯”的汹涌舆情。
当然亲近中俄不代表彻底远美,更不意味走向反美。如今的海湾国家依旧与美国有著密切的军备合作,依赖美国装备、训练和军队规范,如此关系短期难止。然而种种外显现象也证明,光是军备合作,已无法确保海湾国家能依照美国意愿行事,2022年如此,2023年亦然。
而除了海湾国家外,土耳其与伊朗的姿态也值得关注。伴随卡塔尔外交危机落幕,土耳其也在2022年缓和了与沙特的敌对关系,上演爱与温情的和解大戏;然面向俄罗斯与西方,土耳其便竭尽所能展现摆荡力道,包括一夫当关阻挡芬兰与瑞典加入北约、持续放话表示即将进军叙利亚,前者明显是要对美投石问路,后者则是希望分身乏术的俄罗斯“有所表示”。如此作为,既有提升土耳其国家地位的用意,也是在为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竞选连任做铺垫。2023年6月,土耳其即将迎来总统大选,埃尔多安游走于不同大国阵营的身影,想必会更加明晰。
伊朗则希望获得更多生存资源。其与俄罗斯本就在叙利亚彼此合作,俄乌战争爆发后,身为全球受制裁最多和第二多的国家,伊朗与俄罗斯的战略靠近成了某种必然,根据伊朗官方统计数据,俄罗斯是2022年伊朗石油和天然气领域的最大外国投资者。但伊朗如今更有对俄要求的底气,例如俄乌战争爆发后,市场一度传出美国打算让步、同意伊朗诸多条件,换取核协议恢复运作、释出伊朗原油至市场,但俄罗斯表达了干预意向,结果引发伊朗的强烈不满,俄方最后只好宣称“俄罗斯已收到美国书面保证,美国对俄制裁不会影响俄伊两国合作”,并不再公开谈及此事。上述事件,或多或少预示了2023年的俄伊互动模式。
与此同时,伊朗眼见中国与海湾国家日渐靠近,流露了担忧情绪。继习近平12月7日访问沙特后,中国国务院副总理胡春华也在12月10日至14日访问阿联酋、伊朗,然据伊朗外交部表示,中国驻伊朗大使常华12月10日拜访一名伊朗外交部官员,期间伊方表达了“强烈不满”,原因与中国在同海合会国家的联合声明中,谈及三岛归属有关。然这一说词只是表面因素,关键还是伊朗担忧中国与海合会国家、尤其是沙特的持续靠近,会影响到伊朗与中国的关系。
事实上,习近平亲自访问沙特、却未前去伊朗,便已透露些许端倪:在当今的中国外交场域中,海合会与伊朗的比重并不相同。在可见未来内,中伊合作当然会继续前行、贸易额也可能回升,但其程度恐怕不会有中海、中沙合作来得深入,中国对伊朗既要追求长期回报、也要对冲短期风险,却不可能为此牺牲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放诸2023年亦是如此。
在美国淡出的时代背景下,中东域内大国有了更多战略选择,中国与俄罗斯等域外国家则有了更多参与空间。展望2023年中东,新的区域秩序正在成形,新的大国竞争亦将持续展演。
2023年美国想重拾在中东的领导力,为何容易成效不彰?
印太战略是其眼下的战略核心,能挹注于中东的资源较少。
2023年为何中国与俄罗斯能在中东有更多发挥机会?
美国逐渐淡出,中东国家希望进行战略对冲,最大化自身国家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