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与瑞典至今无法加入北约:土耳其究竟在反对什么?
6月28日,北约(NATO)的马德里峰会召开前夕,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会同了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芬兰总统尼尼斯托(Sauli Niinistö)、时任瑞典首相安德松(Magdalena Andersson)举行四方会谈。会后土耳其同意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并与两国签署了入约的三方备忘录。
据土耳其阿纳多卢通讯社(Anadolu Agency)报道,备忘录内载明土耳其所提要求,包括芬兰和瑞典须与库尔德工人党(PKK)保持距离,并根据土耳其提供的资讯、证据和情报,协助驱逐或引渡恐怖嫌疑人回土耳其,同时承诺不支持“居伦运动”以及库尔德民主联盟党(PYD)和其附属武装组织“人民保护部队”(YPG),并取消对土耳其的武器禁运。
彼时斯托尔滕贝格曾乐观表示,将于6月29日的峰会上正式邀请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两国很可能于几个月内正式成为成员国。然从后续发展来看,土耳其显然有些心口不一。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Mevlüt Çavuşoğlu)于8月表示,由于芬兰与瑞典尚未引渡参与居伦运动的“恐怖份子”,故土耳其无法同意两国加入北约;直至11月,土耳其仍以类似说辞阻挡两国加入。
而后土耳其越发针对瑞典,且要求近乎无理取闹:安卡拉要求瑞典解雇一位官员,只因其在10年前参加了亲PKK集会;针对瑞典出现同情PKK者发起的集会、会上出现反埃尔多安口号,土耳其要求瑞典政府查明与会者身分。为此瑞典新首相克里斯特松(Ulf Kristersson)于11月8日访问土耳其,盼能说服土方支持瑞典加入北约,却仍难有进展。11月30日,恰武什奥卢在会见芬瑞两国外长后,表示“需要看到更多具体行动”,显然仍不愿放行。
问题出在哪里?
而对土耳其种种刁难,不仅瑞典政府陷入挣扎,其内部舆情亦激愤不已。
有鉴于北约扩员需要一致决,自芬瑞两国于5月正式提出加入申请后,土耳其便持续“一夫当关”、阻止两国入约,芬兰与瑞典只能被迫在库尔德问题、居伦运动、武器禁运等场域上让步,期望换到加入北约的门票。以瑞典政府为例,其在8月同意引渡一名土耳其声称的“恐怖分子”,且为避免国内反对声音检讨,其竭力宣称此次引渡“与加入北约无关”,是符合正常法规程序的举措;到了9月,瑞典正式解除对土耳其的武器出口禁令。
然而上述让步没能换来安卡拉的点头,倒让瑞典内部的批评声浪此起彼落。反对派指责瑞典官员竭力取悦埃尔多安、毫无尊严,10月以后就任的新首相克里斯特松更是成了箭靶。
11月8日克里斯特松访问土耳其后,《瑞典日报》(Dagens Nyheter)便刊登知名记者亚历克斯·舒尔曼(Alex Schulman)的评论文章:《克里斯特松必须停止为土耳其羞辱自己》,文中讽刺道“是的,我们羞辱了自己,但这是值得的,因为这次旅行肯定会有回报,克里斯特松将得到埃尔多安一个长久而温暖的拥抱,而埃尔多安将告诉他:欢迎来到北约,我的朋友”;“三周后,埃尔多安将来到瑞典,这意味着屈辱将在瑞典国土上续演。但这一次,克里斯特森将不会是唯一受辱的人,届时国王将不得不鞠躬,王后也会将头饰放在他面前”;“我们真的要继续这种自我毁灭的行为吗?”而土耳其事后的持续杯葛,也强化了舒尔曼文章的黑色幽默。
平心而论,回顾6月以来土耳其所开出的相关条件,其角色更多是烟雾弹、而非安卡拉的心之所向。一来,不论是库尔德分离势力或居伦运动参与者,芬兰与瑞典所发挥的庇护作用,都远不及美国巨大,居伦(Fethullah Gülen)本人更是流亡美国多年;二来,所谓“芬瑞对土耳其实施武器禁运”,其根源乃是2019年土耳其进军叙北后,由捷克、芬兰、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西班牙、瑞典和英国发起的联合制裁,但其中仅法国、西班牙和英国勉强称得上是土耳其的军火“供应商”,芬兰、瑞典占比其实少得可怜。
综上所述,彼时土耳其的真正要价对象,应是希望北约再扩的美国,以及不愿两国入约的俄罗斯。毕竟在6月29日、土耳其宣布放行芬兰与瑞典的第二天,拜登(Joe Biden)政府便宣布支持向土耳其出售F-16战机的计划,外界不得不怀疑,美土之间应是有过秘密协商与交易。
而眼下埃尔多安的刁难不断,原因显然也不会是瑞典与芬兰的“不确实履约”。瑞典内部有分析认为,埃尔多安将在2023年迎战总统大选,但眼下土耳其经济状况不佳,其应是有意藉著“欺侮”瑞典、摆布北约,来展现自己的“大国领导人”形象,催出更多选票。
土耳其对北约的需求已与过往不同
而不论瑞典的猜测是否为真,土耳其对北约的需求也确与过往不同。
冷战时代,为制衡苏联的地缘威胁、实现成为“西方国家”的梦想,土耳其将国家安全战略紧密地捆绑于北约战车上。然而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土耳其与北约盟国的分歧逐渐扩大。一来,土、叙有长达911公里的边境线,内战成了土耳其的真实威胁来源,欧洲却无法感同身受;二来,叙利亚内战逐渐演变为代理人战争,俄罗斯和伊朗坚定支持阿萨德(Bashar al-Assad)政权,北约盟国却不愿过多介入,让土耳其深感孤立无援;三来,“伊斯兰国”(IS)崛起后,美国选择与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合作、打击恐怖主义,而土耳其向来与库尔德势力敌对,遂在叙利亚事务上倒向了俄伊一侧。
在此之后,土耳其愈发奉行国家安全上的独立政策,逐步降低对北约的防务依赖,包括购买俄罗斯S-400导弹系统、在卡塔尔(2015年)和索马里(2017年)创建军事基地、在叙利亚和利比亚独立展开军事行动、在伊拉克北部和“北塞浦路斯”地区维持军事存在、扶植本土国防工业发展等。
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土耳其与北约的“同床异梦”更加明显。除了阻止芬兰与瑞典加入北约外,土耳其未以“侵略”定位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更未跟风欧美加入对俄制裁。从结果来看,与北约保持一定战略疏离,让土耳其的斡旋角色得到施展空间。归根结柢,伴随国际情势变化,与北约高度同调的传统联盟战略,已不再契合土耳其当今的国家利益需求,不论是内政、军事或外交场域。
然即便如此,要推断土耳其将与北约分道扬镳,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首先,观察土耳其与北约盟国的分歧,其本质更多是“分配性战略分歧”,即在界定敌人上认知不同,而非争夺联盟主导权;其次,土耳其确在近年与俄罗斯交好,引来其余北约盟国的不谅解,但购买俄制S-400一事,既有国防独立需求,更是平衡外交的实用主义体现,土耳其意在形塑“吸引各方争取自己”的外部环境;此外,土耳其与北约的合作机制并未遭到根本性破坏,2021年土耳其从波兰手中接过北约快速反应部队下设的“北约高度戒备联合特遣部队”(VJTF)指挥权,土军第66机械化步兵旅(4,200名士兵)成了该部队的核心,从军队指挥权的正常交接可以看出,联盟内斗并未影响土耳其在北约的角色。
而从土耳其的地缘位置来看,北约是其平衡俄罗斯影响的制度力量,更是其在东地中海平衡希腊的重要支点;对北约来说,土军的空军基地亦是重要资产。故在可见未来内,双方都将维持北约框架下的机制性联系,只是土耳其的战略认知已与过往不同,其不仅不愿再充当西方框架下的“二等公民”,更要求欧美“平视”自己。从战略依附到战略自主,不论芬兰与瑞典最终能否入约,土耳其与北约联盟关系都已发生深刻变化。
土耳其刁难芬兰与瑞典入约所用理由为何?
两国并未确实履约,包括引渡土耳其认定的恐怖分子。
土耳其与北约的分歧会否导致两者分道扬镳?
短期之内不会,土耳其需要北约协助平衡俄罗斯与东地中海,北约也需要土耳其的空军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