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百日・四|郭铭杰:关税战风向乱 美国谁说了算?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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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Donald Trump)第二任期刚过百日,世界却已经历巨大震荡。在俄乌战场,美欧俄围绕乌克兰的战后安排反复博弈;在金融场域,全球因为4月2日的“对等关税”饱受冲击;在中美前线,两强的贸易战仍在僵持碰撞。各界不只留意特朗普政府的下一步,也尝试在充满不确定的世界摸索未来。

4月30日,《NOWnews》、台湾大学社会科学院、台大胡佛东亚民主研究中心合作举办“特朗普上任百日:从华府看印太战略”座谈会,邀请到美国知名保守派智库哈德逊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前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肯尼斯·温斯坦(Kenneth R. Weinstein)演讲,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吴玉山主持座谈,哈德逊研究所资深研究员许毓仁、前台湾行政院经贸谈判办公室总谈判代表邓振中、日月光半导体执行长吴田玉、台大社科院国际长郭铭杰与谈。

其中,温斯坦不只是2011年至2021年的哈德逊研究所总裁,更在2018年9月被特朗普任命为贸易政策和谈判咨询委员会成员,并在2020年被提名为美国驻日大使,其论述不仅投射美国保守派智库的观点,也是前“特朗普班底”的立场反映,更是外界理解“特朗普2.0”战略的参考依据。不过与此同时,来自台湾产、官、学界的代表,也在对话之余提出反问与担忧。现场的隐微张力,恰如台湾当前的对美舆论博弈;某些悬而未决、没有结论的对话,则无疑是对未完巨变的深沉叩问。

围绕这次讲座,《香港01》推出系列报道四篇。本篇为第四篇,聚焦郭铭杰、许毓仁与温斯坦的对话。

4月30日,“特朗普上任百日:从华府看印太战略”在台湾大学举行,由左至右分别是台湾中研院院士吴玉山、哈德逊研究所前总裁肯尼斯·温斯坦(Kenneth R. Weinstein)、哈德逊研究所资深研究员许毓仁、前台湾行政院经贸谈判办公室总谈判代表邓振中、日月光半导体执行长吴田玉、台大社科院国际长郭铭杰。(刘燕婷摄)

谁能代表美国政府

郭铭杰表示,温斯坦在主题演讲中提到了一个关键:特朗普是“变革型领导人”(transformative leader),其最重要的政治议程,就是改写“不符合美国利益”的自由主义内部秩序,“但这是从美国的角度来看。”

郭铭杰指出,对其他已经习惯自由秩序的国家来说,这会带来需要适应的“改变的成本”(transformation cost)。而现场参与座谈会的所有人,无论是政府官员、产业界或学界人士,或许都有一个共同疑问:美国在要求各国进行贸易谈判时,有没有考量过这种“改变的成本”?此外,一个国家过去对美国来说是敌是友,究竟会不会影响当前美国对其谈判诚意的判断?郭铭杰表示,这点或许是多数人真正在意的,如果美国真的没有敌友之分,那么这或许是对过去与现状的重大突破,“但我们都知道,从心理学文献来看人都会有现状偏差(Status Quo Bias)。”

郭铭杰再指出,如果特朗普希望造成某种改变、从现状转向新秩序,“当前作法的成本或许有些高”,而美国是否认知到这一成本,又是否会以一国是不是自己的盟友(ally),来判断其提案是否认真严肃(serious)?这是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郭铭杰聚焦特朗普的全球经济转型议程,包括贸易体系和国防支出分担的挂钩,并指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Scott Bessent)也多次提到这点。但自己真正关注的,是温斯坦也在主题演讲中提到的:特朗普政府内部存在某种“联盟政治”(coalition politics),这让共同经历转型的各方,都面临了更多不确定性,也让市场或投资者疑惑未来走向。

郭铭杰表示,媒体们也用各种词汇描述这一情况,不论是政治团体(political group)或所谓派系(faction),就像温斯坦也提到的:特朗普政府中有MAGA运动或民粹主义者、保守派、科技领域的利益集团,另外也有特朗普。但究竟是哪一集团在主导美国政府的前进方向?如果温斯坦能够分享一些内部观察,或许台湾听众也更能预测美国的未来动态。

郭铭杰接著谈到个人观察,表示自己几乎每天留意财政部长贝森特的讲话,因为在自己看来,贝森特似乎试图为投资者、市场和其他政府官员,提供更多确定性。郭铭杰表示,或许特朗普有意利用“战略不确定性”(strategic uncertainty),来让美国在“对等关税”谈判中获得更多筹码,但“不确定性”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否则美国的承诺就很难取信于谈判对象。

“因此现在方向到底是什么?我们是否该关注美国财政部长的评论,以及他对市场与外国政府发出的讯号?如果不是,我们又该关注谁?”

4月30日,“特朗普上任百日:从华府看印太战略”在台湾大学举行,由左至右分别是前台湾行政院经贸谈判办公室总谈判代表邓振中、日月光半导体执行长吴田玉、台大社科院国际长郭铭杰。(刘燕婷摄)

特朗普也不想长期打贸易战

温斯坦首先笑称,这是一个价值数万亿美元的问题,但自己并没有政府内部消息,“如果我说我有,就是在说谎。”

温斯坦表示,自己的感觉是,特朗普政府在某种意义上就像万花筒(kaleidoscope),“你可以在任何时刻转动它,接著它会变换出非常不同的样貌。我们不知道决策过程的确切行为者有谁,但我们知道总统本人是最后拍板的人。”温斯坦表示根据自己过往经验,特朗普喜欢立场坚定的顾问,且这些顾问彼此观点不同,特朗普特别喜欢看顾问们辩论,以及观察辩论的结果。

“其中,纳瓦罗(Peter Navarro)是在贸易问题和中国经济问题上,持最强硬观点的顾问,这应该也不是秘密。”温斯坦表示,纳瓦罗应是花最多时间制定政策的人,且他因拒绝向1月6日国会袭击事件委员会作证而入狱,特朗普感谢他的忠诚,“所以我认为纳瓦罗肯定是主要建筑师,但不是唯一的建筑师。”

温斯坦表示,在提出4月2日关税上,纳瓦罗也与担任贸易代表的格里尔(Jamieson Greer)、担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的史蒂芬·米兰(Stephen Miran)、与特朗普关系密切的商务部长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合作。

至于财政部长贝森特,“我认为他可能是本届政府中,最接近建制派(The Establishment)的人物。”温斯坦指出,贝森特无疑是“市场传声筒”(market whisper),在市场几乎肯定会陷入衰退后,他为保持市场平静做出了最大贡献,特朗普当然不希望美国经济衰退,也不希望出现长期贸易战,“如果一切完全照总统意思,那么在重新征收关税前的90天内,美国应该能与各国达成大约70项协议。”

图为2025年5月7日,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Scott Bessent)出席众议院委员会的听证会。(Reuters)

温斯坦表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总统与他的任何顾问都不完全一致,总统希望混合采取各种策略。”温斯坦也强调,美国的原先立场是一种强而有力的声明,特朗普喜欢这个风格,“你知道,他会在竞选过程中公开谈论自己如何如何,也喜欢吓唬其他国家领导人,例如他曾以核战威胁金正恩,目的就是要逼对方坐上谈判桌。”

温斯坦认为,各方可以关注特朗普、贝森特、卢特尼克、格里尔、纳瓦罗等人的发言,他们不会完全一致,“纳瓦罗曾在《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上发表一篇专栏文章,结果白宫就在同日针对贸易政策给出非常不同的意见”,这种情况当然加剧了解决问题的挑战,“但这就是总统喜欢推行政策的方式,你必须学会应对它、冷静地处理它、提出最大胆的提议,然后开始行动。”

至于贸易体系与国防支出分担的挂钩,以及随之而来的“改变的成本”,温斯坦表示,“我们知道这是有代价的,且会为很多国家带来代价,但改变现在发生比不发生好(It’s better that rebalancing occur now.)。”温斯坦强调,无论是民主党或共和党,美国都愈发关注国内事务;而在国防方面,共和党比民主党更倾向威慑,民主党则更愿意进行谈判。

“因此我认为这是一个真正的机会,让台湾能用一些代价获得安全上的长期利益,德国也是如此,他们的新政府同样心知肚明。”温斯坦指出,德国政府显然密切关注特朗普与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在椭圆形办公室的交流,因为这一事件后,德方几乎立即采取行动,推动扩大国防预算的改革。“我认为总统明白他的言论和行为,会影响其他国家的国防支出与行动,我们确实需要保持我们的威慑力,盟友越愿意与我们合作,事情就越容易进行。”

至于盟友与对手的问题,温斯坦强调,许多美国的糟糕对手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些贸易谈判,例如俄罗斯、伊朗、朝鲜,“除了一些核铀与相关产品,美国几乎没有与俄罗进行贸易,且也一直在减少。”

2025年2月28日,美国华盛顿,图为到访白宫的泽连斯基和特朗普在椭圆形办公室发生言语冲突。(Getty)

中美会否针对台湾进行“大交易”

接著许毓仁借此提问,随著与中国的关税对峙(tit for tat)持续,美国似乎有意放弃部分报复措施,而美台双方也已开始谈判,涉入半导体、其他电脑电子产品等深水区。“当台湾在做好充分准备并制定好策略的情况下进行谈判,未来可能的中美领导人会晤登场,会如何改变目前局势?此外特朗普与习近平就台湾问题达成‘大交易’(Grand Bargain)的可能性有多大?”

许毓仁强调,后一个问题也是台湾关注的,相关风声已在台湾内部引发所谓“疑美论”(America Skepticism),不知温斯坦对此有何看法。

对此温斯坦表示,中国问题触及“盟友与对手”的问题核心,但自己一点都不担心有关台湾的“大交易”,这根本不可能发生,“除非台湾采取一些真正鲁莽的行动,例如拒绝与美国谈判、削减军事开支,只要台湾愿意认真对美接触并且提高军事预算等,特朗普就绝对不会让中国控制台湾。”

温斯坦强调,特朗普非常清楚全球政治阶级(global pecking order),“他不想成为习近平的配角(second fiddle),所以不可能以任何方式、形式将台湾交给中国,这根本不会发生,我们的日本、菲律宾盟友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non-starter)。”

至于中美领导人会晤,温斯坦表示之前各界有过不少猜测,包括因为两人生日只差一天,所以峰会可能在6月6日或7日登场,“但我认为这不可能实现,因为中美贸易战太深太复杂,现在无法立刻解决。”

温斯坦表示,中美领导人会晤可能在今年年底前的某个时刻出现,这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且特朗普也喜欢当面会晤,他在与人面对面时的表现,会比在视讯会议时亲切许多。“我过去在白宫时就听说过,特朗普威胁普京(Vladimir Putin):你认为你现在的住所是安全的,但只要你入侵乌克兰,我们一定追捕你。不过特朗普其实不会当面说这些话。”

温斯坦强调,特朗普倾向用魅力来吸引与奉承他的对手,“部分原因我认为是总统明白独裁者不喜欢在世人面前丢脸,尤其不想在自己人民面前丢脸,因为那会削弱他们的权力。”但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就对俄罗斯实施了严厉制裁,“当然在阻止中国试图主宰5G和盗窃智慧财产权上,美国比任何世界领导人都做得更多。”

温斯坦总结,自己确实希望中美领导人能在年底前举行峰会,并在某些领域达成某种程度的协议,“但我认为归根结柢,美国的战略态势是定调中华人民共和国对美国利益、美国盟友、美国工业、美国制造业构成了深层战略威胁,因此,我认为中美短期内不会达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