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与夜．周缘德︱从备胎到亚洲杯主力　凭双脚创造“运气”

在今届亚洲杯集训之前，周缘德只曾为港足后备上阵“1分钟”。他去季近乎“全勤”为本地班霸杰志赢得三冠王，却一直处于大港脚边缘，即使入围初选，也甚少在决选时获召，一直担当“备胎”角色，但他相信机会总会到来。
当然，要不是港队闹中坚荒，他也难获得这机会，确实是带有运气成份。然而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正如他所说，所谓运气其实由他一手创造而成，能够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下生存，靠的永远是实力，“没有人应份在乎我。我没有停下来抱怨的时间，只能尽力做好，好到对方不得不选择我。”
01体育记者袁志浩　多哈直击

“Akanji（曼城后卫艾简治）！”陈晋一甫见到周缘德就冲口而出。

这是杰志队友间开的小玩笑——事缘上季时任主帅朱志光将周缘德由中坚改踢右闸，效果不错，加上其身型跟艾简治有点相似，因而得名。

每逢周缘德在社交网站出帖，陈晋一都会以“Akanji”留言，捉弄对方一番。周缘德倒是乐意接受，“可能我们体格都像‘坦克’一样，但发型完全不似，始终艾简治水平高我很多，我会当作是赞赏。”

周缘德跟陈晋一结识于2018年，两人当年随港队参战蒙古举行的23岁或以下亚锦赛外围赛，但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过。

直至上季“蓝鸟”到泰国集训成为同房，加上在球会基地使用同一个更衣室、相邻而坐，他们才发现彼此背景、想法、兴趣、笑点接近，例如都曾经留欧、喜欢音乐制作人Fred Again，逐渐相熟。出外比赛有自由时间，他俩会结伴外出用餐、喝咖啡；练习时要两人一组，自然“配对成功”；港队亚洲杯下榻酒店设乒乓球台，又变成双打拍档与队友“较量”。

好友陈晋一：他很得意

在陈晋一眼中，周缘德私底下不太爱说话，却内藏有趣灵魂，“他突然会说一句很好笑的话，最初发现他说普通话有种台湾腔，好得意，便要求他多说给我们听，用各种话题跟他开玩笑。”

周缘德好像仍有包袱、带点害羞，不愿在记者面前以普通话受访，“从一位男生口中听到自己得意，感觉很奇怪。但我真的认为自己很有趣。”他一脸严肃，旁人忍不住窃笑，我大概明白了陈晋一的意思。

这点连朱志光都认同，他是周缘德投身职业生涯后的第一位教练，两人仍间中通电话谈近况。周缘德忆述试脚时第一次见面，朱志光便“投诉”，“他说：你这么胖究竟是怎样踢波的？他也开玩笑说，给我机会是因为我从美国回来，跟他的儿子一样。”

周缘德常向朱志光笑言，现在遇上的一切都“because of you（全因为你）”，也许他不察觉，自己是如何挨过了漫长且崎岖不平的路，走到今天。

外流德国却虚度光阴

在香港出生的周缘德，6岁便随到台湾工作的爸爸移居当地，一住就是10多年，台湾腔就是这样而成。小时候就读的足球学院搬迁，他中学时无奈退出，幸好有参与假日联赛（Sunday League）的经验，受邀到台湾企业甲组联赛（当地顶级联赛）球会皇家蔚蓝试脚。

虽然最终获招揽，但他的位置愈踢愈后——中场、防中，更因队内后卫受伤，变成中坚。无法再时常上前享受进攻、助攻、入球的快感，周缘德很快适应，“我学习了如何爱上这个位置，有些人可能觉得会很闷，但我喜欢拦截去阻止对手入球的感觉，也可从后场开始组织。”

可是台湾联赛并非职业性质，球队没固地训练场，晚上放学后他拖着疲惫身躯赶到公园练波，惟场地灯光昏暗，亦有街坊在旁边跑步。在这样的环境下，年仅16岁的他还要面对有经验得多的华将或外援，每一次练习、比赛，都是自我质疑，但由于他未成年，无法离开父母到异地追逐足球梦。

主动表达、为自己创造机会，因为没有人应份向你提供什么。

待至18岁，拥有德国血统的周缘德来到父亲的家乡小镇落班，本以为在欧洲可以提升球技，又虚度了光阴。

他至今仍懊悔自己太天真，球会签约时曾承诺，假如有更合适的新东家会容许他转会，然而当他慢慢成为主力，又变成另一回事，“球会有权力阻止我离开，最后经过艰难的谈判，我离开了。可是在新球会，我是个无著名青训背景、无人认识的小子，根本得不到教练信任。”

他重新认识自己，“我内向、会收起自己，不断观察，感到舒服时才会说话。可能我未曾接触职业世界，不知道拥有经纪人、跟人打好关系的重要性。自此我知道要好好计划一切，需要主动跟人表达，为自己创造机会，因为没有人应份给你什么。”

转战美国遇严厉教练　又是另一堂课

父母是周缘德当时唯一依靠，妈妈为他设下期限——若一年内无法签下职业合同，就要到美国升学，但可同时兼顾足球。结果他遵守诺言，入读卡罗莱纳海岸大学，表面上以主力中坚身份为球队征战NCAA D1（是美国国家大学体育协会校际体育赛事最高级别），实际上是煎熬。

那是他首次离开家人独自生活，认识新朋友、新文化，对他影响最深的是球队教练及管理方法，“那支球队基本上没有球员留足4年，都会中途离开，因为教练很不公平，对待人不友善，训练质素差，只懂得罚我们跑；踢法又跟我遇到过的完全相反，是直接大脚踢上前的英式踢法。那一年真的很难挨......我根本不想去训练，对足球的热情渐渐被磨蚀。”

周缘德总是把“Learn（学习）”一词挂在口边，每一次低潮都只是一堂课，“有些人满怀希望地来到，但最终放弃了足球。幸好我仍可以转校，况且我有上阵机会，已经不是最差了。”

“可能以往在台湾我是比较好的球员，教练常对我仁慈，所以最初到美国，遇到教练给我意见，我都会视作人身攻击一样，像自己犯了大错，但后来理解到他们只是想我好，学懂了接受别人建议。”

傻更更却很认真　朱志光眼中的好球员

周缘德之后转至维珍尼亚大学，边踢波边完成学业，机缘巧合下回港到杰志落班。其实他仍不太清楚，为何朱志光会如此信任自己——一个不曾在职业联赛打滚的小伙子，当上港超班霸主力。

“可能是我幸运吧，当时Sean（谢家强）离开了，球会需要一位‘本地球员’。记得在韩国集训对高阳的友赛，我觉得自己在场上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但朱sir仍让我踢，告诉我年轻人就是会犯错，这些信心对我来说很重要。”

朱志光当然不是胡乱选人，他认为周缘德虽然外表“傻更更”，却有认真一面。他说出对方一连串优点，“周缘德跟操时态度好，不会埋怨，知自己踢得差会炆，知道转身慢会去加操，教他什么都明白，谦虚、少麻烦，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很少伤患，而且长传准绳，很吸引。”

我不爱成为焦点，宁愿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周缘德笑言“少说话多做事”是从父亲身上“继承”而来，“妈妈是上海人，家中她最有权威，爸爸总是很有耐性，很静，不会争辩。”他自言不爱外出、喝酒或参与派对，认为会分心，“坦白说我不爱成为焦点，我宁愿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庆幸我是踢后卫，因为注意力都在进攻球员身上。”

可是也太“默默”了吧，传媒都几乎找不到他的存在感。当年采访U23亚锦赛外围赛的同事说，他是全队唯一拍不到比赛照片的球员；去季几乎“全勤”为杰志拿下本地三冠王，访问却少之又少。

漫长等待仍坚持　有运也必须有实力

其实周缘德自2017年全运会已开始代表港足梯队，他因伤错过2018雅加达亚运，及后在U23亚锦外“隐形”，全因他只在斗朝鲜时踢了半场，“我只是因为（余）炜廉停赛才有机会，下半场港队想进攻，便把我换下来。那次我特地从美国回来，期待会有上阵时间，所以很失望......”

周缘德去年3月首度获召至大港脚初选名单，直至10月份世界杯外围赛首圈对不丹，才首次打入决选，但两回合都未获派上场。到11月作客伊朗的世界杯外围赛，他在法定时间前最后一刻后备登场，完成了“地标战”；然而战毕后返港，教练随即补选了艾里奥取代他。

在港队展开亚洲杯集训前，根据足球网站Transfefmarkt，他仅为港队踢了1分钟。记者笑他是“一分钟球员”，他反问，“只得1分钟吗？我以为有3分钟。”实情是网站统计没有把补时计算在内，但这也不影响他的“神奇”，因他而摇身一变成为港队主力，首两场亚洲杯分组赛都正选踢足90分钟。

要不是在台湾遇上跟杰志有联系的朋友，要不是谢家强刚好离开“蓝鸟”，周缘德也许无法职业生涯首度登场、就在亚冠16强的舞台上驰骋。

要不是艾里奥在对中国的友谊赛中早段受伤，加上劳烈斯仍未伤愈，周缘德或不能在亚洲杯决赛周首度为港队担正。

有人说“自己没本事，只好等别人出事”，即使访问期间，周缘德也不断说自己“幸运（Lucky）”，但真的有这么多好运吗？始终要长期成为别人的“次选”，其实都不容易，而真正要职业足球世界生存，靠的一定是实力。

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在乎你。你没有停下来抱怨的时间，只能尽力做好，好到对方不得不选择你。

就像是港足主教练安达臣也说，周缘德在集训期间展示了自己的进步，赞扬他拥有各种条件及能力，“他把握了机会，这在足球世界是很重要的。”在难熬的岁月里，周缘德真的没想过放弃，“足球或人生都一样，今日身处低谷，明天却可登上高峰，反之亦然。我把每一次都当是全新的挑战，也知道机会一定会来，这让我一直等下去。”

“因为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在乎你，你没有停下来抱怨的时间，只能尽力做好，好到对方不得不选择你。”周缘德不会在当下想太多，只要脑中一直铭记自己的梦想就好，就像他说笑话一样，拼命想搞笑就不好笑。

“有机会我也可以把握不到，也就不会‘有运’了。所以这些‘运气’，其实都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

有机会也可以把握不到，所以这些“运气，都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

参与亚洲杯的成就已解锁，他接下来仍希望创造更多“运气”，“眼前的一切很疯狂，（亚洲杯的）设备、配套、待遇，都令你更想到更高水平的地方竞技，我会推动自己成为更好的球员。”

也许正如爱以“银包”比喻足球的朱志光所说：“边有咁多银包，现在潮流兴斜孭啊！”周缘德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潮流”，“足球是，给人看到你有能力，你始终都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