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与夜.Freddie Toomer︱曾被否定却不自怨 业余也可胜职业

撰文: 袁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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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足球会守门员Freddie Toomer(费查)来港逾10年,今季前名不经传,谁又想到这名当年被英国球会放弃、现兼顾打理自资公司的业余球员,会因为一个入球,突然成为本地职业足球焦点?
小时候身高比不上同龄球员的他,曾遭认定不会成功,却因此学懂不去在意别人评价“好与坏”;他把足球当作暂时逃离烦恼的药方,无压力的“业余”思维放诸职业足球,却更显可贵——单纯的热爱与珍惜,造就勇于挑战的大无畏精神。
原来个子不高也可做个好龙门,业余也可胜职业,“变强或变弱,由自己决定。 ”
摄影:郑子峰

比赛倒数最后一分钟,场边教练耸耸肩示意“无所谓”,费查弃关越过中场线,跑入对方禁区,等待机会,观众有点迟疑,但仍呐喊助威。

直觉叫他避开禁区内的“人潮”冲向尾柱,回头一望,皮球已由角球旗飞到门前、转眼间来到他头顶——“用头顶就太迟了”,他如是想,同时敌人已朝自己猛冲,他下意识转身背对球门、轻轻跃起、脚朝球猛踢,形成一记倒挂。

皮球入网、网窝摇动,现场一片欢呼;他入球的片段更冲出香港,出现在外地论坛、Twitter甚至国际足球媒体433,至今观看次数超越1100万。

“街上有人认得我;连在英国的旧朋友也找我,说有人在酒吧展示我的片段,他们难以置信,以为我一早放弃了足球。”这股热潮虽如旋风划过Freddie的生活,却似乎没留下太多痕迹。

他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开出一张又一张摄影师拍下的入球连环图,讲解自己当时心路历程,然后指住最满意的照片,说要把它表起来挂在房内。

Freddie踢波只为兴趣,他正职是一间海外物业投资顾问公司的行政总裁。(郑子峰摄)

门将倒挂入球本已瞩目,但令Freddie的入球更戏剧性的,是他的正职为一间海外物业投资顾问公司的行政总裁,踢波只为兴趣。Freddie的行程表很“充实”,以访问当日为例,他早上九时半开完会,没时间吃早餐,喝过咖啡就见记者;下午二时起每隔两小时就有会议,晚上八时练习前还要先健身、见物理治疗师,操练后10时多才回到家休息,难怪他的垃圾筒内有个Red Bull空罐。

他的生活习惯跟职业球员南辕北辙——每周只在工余时练习2至3课,最空闲的周日便用来比赛,还有更夸张的:与杰志交手(2月26日)的那晚,他赛后便飞到英国公干,错过对理文的菁英杯赛事,足足一星期缺乏训练及适当饮食,上周返港后又再投入备战。

要两者兼顾,就要弄清优先次序。专心准备好第一位的事,就有更大自由度。
Freddie的行程很充实,最有空的星期天就是比赛日,就连2月中生日,也在比赛中度过。(郑子峰摄)

正职永远优先 但足球是良药

“老实说,这样持续不断的艰苦生活让我筋疲力竭。”Freddie摇头叹息。

然而这正是Freddie故事吸引之处——如何在正职与足球间取得平衡,且两方面都达到一定水平。值得一提,除了那记倒挂,他在今季首13轮联赛后,拿到5次比赛最佳球员奖项。

“时间很宝贵,所以任何事都要有优先次序。当你知道什么是你心中的第一位,你就应专注、有条理地准备好,这才会令你有更大自由度。”

Freddie的办公室简约企理,喝茶喝咖啡是他工作时放松的小时光。(郑子峰摄)

Freddie显然是位讲究效率的人,从造型可略窥一二——暗格黑西装褛黑表黑裤黑皮鞋,配上简约的蓝领带和浅蓝恤衫,配上清爽的发型,毫无多余细节,这一点与他的办公室一样:位于中环小街上一座毫不起眼、仅十层高的大厦,数百呎单位整洁得很,他下令员工不能乱放文件,墙上挂起鼓励语句与洋屋“示范照片”;他的台头除水樽与文具,只放着与未婚妻的合照,及用作开视像会议的小脚架。

他很明白、也一再强调比起足球,自己创立的公司生意才是重心,却似乎能在两者中找到共通之处。

爸爸是造铁工,哥哥与叔叔都是工程师,令Freddie都房地产及建造业有深入认识。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自然是他人生的第一位,但在足球上却能找到共通点。(郑子峰摄)

“你能从中认识身旁的人,看哪些人不合群、制造问题,哪些有潜质、能帮助球队,你都会经历起起跌跌,重点是如何合作去面对挑战。”

就像在港会对杰志前的最后一课操练,过程中没有练习赛,球员热身后就与教练们在禁区内讨论企位与战术,来来回回,研究如何防守传中与角球,久未投入实战。

“每个月我们都会看看有什么地方要调整,构思新想法,互相聆听。”场上往往站在球队最后方、综观大局的Freddie说。能集众人之力把难题逐个解决,是他爱团队运动的原因。

他热衷于当守门员,也是同一道理。

训练人数不多、甚至只得一名守门员,港会将帅依然认真讨论如何部署防守。(郑子峰摄)

生于英格兰南部新森林区(New Forest)一条小村庄的Freddie,自小被大片草木包围,走在路上都能看见小猪跟驴仔。在造铁厂上班的爸爸有年圣诞自制了龙门框放在花园,一家人踢起球来,但身为六兄弟姊妹中最年轻的Freddie,注定只能担任小朋友间最不受欢迎的角色——门将。

“他们不准我到禁区外,球总是往我的脸上省。”虽然口中在投诉着往事,但现在他打从心底享受,“守龙门有很多技术,可拆解为阅读球赛、企位、扑救动作等,我喜欢不时检讨每一项、然后进步的感觉。最重要,是不用跑这么多!”

Not taking risk is a risk.(不冒险本身就是个风险。)

Freddie的训练日常:(按图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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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在管理投资风险的他,也享受出任守门员的风险管理。“做龙门必须不断快速分析每个决定的利与弊。”

他以刚赢了世界杯与金手套的达米安马天尼斯(Emiliano Martínez)为例,这位阿士东维拉门将上月对阿仙奴时同样在尾段上前助攻,最终累球队多失一球,遭教练点名批评。“门将可以做英雄,也随时做罪人。但不冒险本身就是个风险,像我现在创业,如果不推自己出舒适圈,还会有人推动你吗?”

这种门将基因已入血,成为了Freddie的身份象征,“我很爱足球,热情是一切的关键。”他泥足深陷到把足球比喻为酒精,“有人会饮酒、吸毒去逃避现实世界,对我来说足球也一样。”

“不论是练习或比赛,只要眼前有足球,我就能完全投入当下,从烦扰中得到解脱,脑内毫无杂念,多美好。”

休息时跟记者开玩笑,转眼Freddie又曲起双腿轻轻弹跳着,这是他的标准准备动作,紧锁的眉宇间可见那份专注。(郑子峰摄)
只要有足球,我就能从现实中得到解脱。

业余球员与职业足球

Freddie纯粹喜爱足球,不求任何金钱或物质回报。足球比赛对他来说,踢一场少一场,他只想好好珍惜。

翻查纪录,今季是港会至少30年来,首次在本地顶级联赛取得超过20分,过去的“鱼腩”摇身一变做“黑马”,靠的更多就是这种大无畏精神。

“我们根本没什么可以输吧,输又怎样?赢的话,我们就证明到没有事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救不到那些水准很高的射门,但我喜欢这种挑战,因为总比每场都安然渡过好。”

“今季球队更注重防守,代表我的角色更受重视;能够与优秀外援与本地球员比赛、测试自己,是奢侈跟荣幸,我很感恩。”好像再负面的事,Freddie都可以换个角度、乐观地看。

足球对Freddie来说如同酒精,是种暂时忘掉现实的解药。(郑子峰摄)

深水埗、晋峰、标准流浪、和富大埔、香港U23与东方6支职业军,今季都曾败在港会脚下,有人认为这是对香港“职业足球”的无比讽刺。

然而置身其中的Freddie不认同,他觉得只是球队踢法能配合“地狱主场”(既窄又与观众距离近的人造草场)威力,“足球就是可以发生任何事。我们联赛只入了13球,比排名低的球队还要少,却排在第四。我们最大胜仗只是净胜两球,其余都是一球上落。我们踢得精明,若不是主守,根本不可能踢得势均力敌。”

他点开足总网页上的积分榜,向记者讲解;也像“忏悔”,坦诚球队借助了运气,即使对榜尾球队,也不完全值得赢。“香港U23踢得更好,应该赢,我们战至最后才入球。对深水埗也一样,我们签了对方放弃的前锋(泰亚高),怎可能被看高一线?和局更合理。可能他们有压力吧,把握不到机会,而我们做到。”

虽然我救不到高水准射门,但我喜欢这挑战,总比每场都安然度过好。
港会球员的庆祝,仿佛比其他球队特别激动。(资料图片/袁志浩摄)

记者确实感受到这种心态上的分野,港会球员每次解围、扑救,都会肉紧地振臂,队友间有时更激动得跳起相拥,无形中起了化学作用;相反,职业球员是受薪,踢波是工作也是责任,付出、取得成绩、争取奖金变成理所当然,顾虑多了,有时反而无法发挥最大潜能。

早前访问过香港U23守门员庞焯熙,今季最多单场输10球的他,踢波难言开心,想逼自己变得更好,有时钻进了牛角尖。

“有时你踢得好,也可以输5至6球,根本无法再做更多,所以你必须明白,赛果跟表现是分开的。”Freddie心如止水地建议。

不论遇到多少嘲讽与轻视,只要懂得把握机会,总有出头天,因为他也是这样走来的。

不论遇到多少嘲讽与轻视,只要懂得把握机会,总有出头天。(郑子峰摄)
Take performance out of results.(个人表现应独立于赛果。)

曾因身高被否定 领略足球的无常

比起香港,英国职业足球更残酷,球员从小已经历无间断的筛选。

15岁那年,Freddie看着相差两岁的哥哥发育长高,幻想自己可以一样、当个高大的职业守门员。他加入第六级别联赛球队伊斯利特(Eastleigh),为如此年轻就直入预备队而自豪,两年过去,却发现骨头不争气,身高与生涯一样停滞不前。

5呎11吋(约1.80米)的他像乒乓球般来回于母会与外借球队之间,19岁回到伊斯利特坐冷板,球季最后一场“风流波”得到机会,一次出迎却跳高也跃不到对手的头槌入球,累球队反胜为败。

他很深刻教练说的一句话,“你已经很接近......但这失球正好证明,为何你永远不能在这水平立足。”

与队友相比,Freddie的确个子不高,以守门员来说更甚,因此在年少时吃过不少闷棍。(郑子峰摄)

单纯因为高度,Freddie就被认定失败。

无法加盟心仪球队、成为想像中的模样,心碎的他受够了,借着当初来港踢七人赛的人脉,放下梦想、离开伤心地,在香港重新开始。

可是足球始终再找上Freddie,其实那些年的梦魇未完全散去,可是他想起陪伴自己成长的守门员教练Keith Granger。

这位现时英格兰主帅修夫基辖下的门将球探,身高同样不出众,其著作内的标题“Think outside the box to be better inside the box”(跳出框框思考,令你在禁区内表现更好),总结了他教晓Freddie的道理。

“当年我被借去更低级别联赛,不断埋怨,认为自己值得更多。Keith却告诉我,这可当是新开始,改变了我的看法。”

“有些事要么令你更强,要么让你变弱,由你决定。”

Keith Granger(中)影响,现担任英格兰代表队守门员球探,其儿子(左一)则在车路士梯队做教练,Freddie现在若回到英国,仍间中与两人一同练习。(受访者提供)

Freddie选择接受天生劣势,但下苦功把距离拉近,例如训练出迎的时机、位置、手法与对皮球的预判,说得兴起,他忘掉身上仍穿着西装,“手舞足蹈”地向记者示范。“高大的人可能行前一步、举高手就可以,但我会等待时机,然后快速跳高接实皮球。这都是重复又重复练习的成果。”

个子不高,但下的苦功比别人多,Freddie才拥有现在的弹跳力。(郑子峰摄)

他在本写满各种商业用语的白板上画起图表,剖析自己与同龄球员的生涯起跌。“10至15岁时,比我高的人有更多机会,所以我发展较慢。”

他笔下的黑线突然大幅度斜向上,“但我一直用努力,有些原先踢正选的,受到挫折便一蹶不振,变了我的后备,现在甚至已没有踢波,但我仍保持在那水平。现在若与更高的人斗,即管看我跳得多高吧!”

大家突然留意我,但其实我一直都在,只是时机让我被大家看到,不代表我之前不好。
Freddie用图表解释着自己的生涯起跌。(郑子峰摄)

是Keith赋予Freddie技术上的肯定,同时告诉他,“足球有时不只靠实力”,“我记得有一年在伊斯利特,球队很多龙门受伤,签了一位6呎5吋的守门员,我心里暗骂,想像他一定很厉害,但现实不是。虽然针对身高的评价仍刺痛我,但我渐渐看开了。”

足球的无常在于,球员是否得到重用,很视乎教练或管理层的主观思维;而是否受球迷欢迎,甚至人生也一样。“就像我来香港10年了,都没有人关注我,但突然间大家却觉得我踢得好。其实我不是今年突然变强,只是在这时机,大家看到了,不代表我之前不好。”

好与不好,只是时机问题,Freddie清楚自己根本没变过。(郑子峰摄)

好与差,对Freddie来说只是虚无。他2017年起曾停用社交媒体,直至近来射入那记传遍网络的金球,在市场部同事建议下才重开Instagram帐号,借此宣传公司。

港队守门员是谁、什么是“香港足球明选举”等,他最近才弄清楚,“不去争取奖项,一切反而自然发生。”他爱香港的活力、便捷、城市与自然融合的多元化,也富人情味,短期内会留下完成生意上的目标,对球迷的各种想像,相信有清晰的答案。

“或者当港队需要前锋时,他们可以找我,至少我可接应角球打倒挂。”他开玩笑道,“不,我对现状已感到很高兴。”

“只希望我这个故事,能让相同经历的小朋友知道,即使在足球路上跌倒,你仍可以有成功的一天,或在人生其他地方发光发亮。”

一记入球、一句说话、一个奖项,不能就此定义一个人,答案亦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我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仍然是Freddie,那个自信比个子更高、凡事总爱分析、在职业联赛中打滚的业余守门员。

Freddie Toomer,香港足球会守门员。(郑子峰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