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旦国王龙颜大怒 会否撕毁与以色列的和约?

撰文: 涂柏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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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支持下,以色列政府打算于2020年7月吞并占据多年的约旦河西岸地区,但向来主张用两国方案解决巴以冲突的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Abdullah II),于5月15日警吿这将招来约以两国的“大规模冲突”(massive conflict)。

在被记者问到“这是否意味终止1994年《约以和约》”时,阿卜杜拉二世留下了模糊的答复:“我不想制造威胁与造就争议的气氛,但是我们正在考虑每个选项”。

然而,若以色列恣意吞并,阿卜杜拉当真会撕毁《约以和约》吗?恐怕不会,毕竟从立国根源与地缘困境上来看,约旦都禁不起再次担当对抗以色列的前锋。

对身为穆罕默德圣裔的哈希姆王室(Hashemite)来说,保住对耶路撒冷圣地的监护权和国内统治权,才是当务之急;还有避免中东再度出现大规模动乱,以缓解接收了大批巴勒斯坦与叙利亚难民的约旦困窘财政。

因此,就算传出“巴勒斯坦与约旦计划共同中止同以色列签署的条约”的消息,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约旦,终究没实力出头促成巴勒斯坦的建国梦。

打从英国于1921年让阿卜杜拉一世(Abdullah,1882─1951年)成为外约旦首领开始,哈希姆王室就汲汲于追求被列强中断的阿拉伯统一大业。但部落横行、缺乏资源的立国形势,导致贫弱的约旦只能先追求安定,故用武力反抗殖民或径行统一既非聪明的决策,对抗源源不绝的犹太移民更不是施政目标。

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暗示会中止1994年签署的《约以和约》,以反制以色列对西岸的并吞。(Getty)

这导致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前,约旦成了唯一支持联合国分治决议的阿拉伯国家,阿卜杜拉还秘密同后来成为以色列总理的梅厄夫人(Golda Meir,1898─1978年)达成互不侵犯的协议,以此换取到本该划归给巴勒斯坦的土地。

1948年2月,阿卜杜拉还派遣首相陶菲克(Tawfik Abu Al-Huda,1894─1956年)与英籍司令格拉布(John Bagot Glubb,1897─1986年)向英国疏通,英国外交大臣贝文(Ernest Bevin,1881─1951年)同意约旦即将进行的行动,只表示“不许进入与入侵分配给犹太人的土地”,替约旦大开绿灯。

虽然在阿拉伯诸国的压力下,阿卜杜拉最终仍遣军投入战争,但在占领了约旦河西岸后便止住步伐,仅于耶路撒冷和以色列军交战,毕竟扩大哈希姆王国的领地才是阿卜杜拉的国策。

故主张建国的巴勒斯坦领袖侯赛尼(Mohammed Amin el-Husseini,1897─1974年)成为以色列与约旦的共同敌人,阿卜杜拉不仅拒绝承认侯赛尼于加沙成立的政府,还挑选支持自己的巴勒斯坦贵族组成议会,指使渠等宣吿“巴勒斯坦和外约旦统一”。阿卜杜拉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将国号改为约旦哈希姆王国,自称是“全巴勒斯坦的国王”。

约旦的并吞招来阿拉伯诸国的怒骂,更引发巴勒斯坦人的反弹,阿卜杜拉也为此于1951年遭巴勒斯坦人刺杀身亡,不过这仍阻止不了约旦的扩张野心。为了争取外部安全,约旦与以色列始终有低调的往来,以及同欧美国家保持友好邦谊。

这是因为在反殖民的民族主义浪潮下,自居为阿拉伯之主的约旦王室被视为落后象征,更是英美帝国主义的帮凶,尤其在1952年纳塞尔(Gamal Abdel Nasser Hussein,1918─1970年)发动政变统领埃及后,约旦遭受的抨击就愈加猛烈,所以约旦铁了心要争取欧美与以色列的支持。

约旦开国之君阿卜杜拉一世(左)因并吞约旦河西岸,招致巴勒斯坦人的刺杀而身亡。(Getty)

约旦的困境对以色列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战略资产,双方都有意和平共处,能免掉一个外敌算一个。因此1967年“六・五战争”爆发前,以色列就私下要求约旦国王侯赛因(Hussein bin Talal,1935─1999年)别参战。

不过约旦并吞西岸的后果,就是国内有一半以上人口都是巴勒斯坦人,参议院、国民议会与内阁里亦有不少巴勒斯坦籍官员,这导致侯赛因不得不对巴勒斯坦民族主义和埃及的反霸权主张做出妥协。

结果战局向以色列一面倒,埃及、叙利亚、约旦三国的空军几近全毁,约旦河西岸、西奈半岛、戈兰高地全遭以色列大军占领,约旦就此失去80%的水果、45%的蔬菜与25%的谷物产地,国民生产总值更从原先的11.5%猛跌至4%,损失可谓相当惨重。

败战还带来更多难民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活跃。当时起码有5万名巴解战士待在约旦,而约旦军队也才不过5.5万人左右,这给约旦王权造成极大威胁。加上巴解组织反对侯赛因片面接受美国国务卿罗杰斯(William Pierce Rogers,1913─2001年)的和平计划,扬言要推翻王室,最后双方于1970年9月爆发同族相残的“黑九月事件”,约旦军队猛攻巴解组织。

在该场战役中,美国调动第六舰队支持侯赛因,英国也派出伞兵,理应是阿拉伯人宿敌的以色列竟也出动战机,威吓打算声援巴解的叙利亚军队,替约旦免除腹背受敌的大难。最后,3,400名巴解战士阵亡,巴解领袖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1929─2004年)不得不率领残部逃至黎巴嫩。因此可以说,约旦王室是被西方列强与以色列连手相救才不致倾覆的。

1970年巡行于约旦首都安曼的巴解组织。(AFP)

历次大战一再证明约旦的虚弱,所以约旦不希望又被推上前线,更不希望巴以冲突恶化,从而导致大批难民喧宾夺主的危机再度发生。故1973年十月战争前夕,当侯赛因得知埃及与叙利亚有意合攻以色列后,立刻暗地向以色列示警。而当身为阿拉伯盟主的埃及同以色列媾和之后,约旦亦于1994年和以色列签署和约,并于条约里载明以色列“尊重约旦哈希姆王国于耶路撒冷伊穆斯林圣地的当前特殊角色”,这给早已退出东耶路撒冷多年的约旦,巩固了执政的神圣性与合法性。

再加上美国为笼络约旦给了大笔援助,光是2010至2015间每年平均提供10亿美元,2017年更是一口气提供17亿美元,此外还拨给近11亿美元让约旦安置叙利亚难民。2018年美国又与约旦签署备忘录,规定五年内供给63.75亿美元给约旦,这对2020年预算收入不过才109.6亿美元的约旦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甘霖,何况约旦通过以色列也获取不少贸易便利。

除此之外,约旦军队也在反恐名义下受美国训练已久,成为捍卫王权的重要支柱。因此阿卜杜拉二世若当真要撕毁《约以和约》,美国与以色列恐将从军事与经济上施以重重的报复,这必定是弱小的约旦无法承受的后果。

所以无论约旦如何警吿以色列,终归只是种政治表态,若真要抵抗到底的话,早该在1948年以色列夺据巴勒斯坦土地就开始,何况约旦根本没有任何抗衡的筹码,顶多收回出租给以色列的耕地略示警吿。这也导致比起巴勒斯坦人的权益,约旦国王更在乎自己那脆弱的耶路撒冷圣地监护者头衔是否会被动摇。2020年2月,阿卜杜拉又强调圣地监护权是“我非常自豪承担的使命”,便显露了他的忧虑。

约旦表面声援巴勒斯坦、实质依赖美国与以色列保障安全的现实,也折射着巴勒斯坦得承受同族第二层压榨的悲惨处境。既是“霸权受害者”亦是“从犯”的约旦,不愿与巴勒斯坦共同摆脱英法在一战后任意分割中东族群、制造附从国家的后殖民痛苦,反而在强硬空言下,享有关切巴勒斯坦的美名和美国的金援,在霸权秩序里获得稍微高级、但实则仍处于遭剥削的边陲位置。

这不但是阿拉伯世界分裂的悲哀,更是第三世界横受列强剥削的缩影,“以夷制夷”永远是帝国主义不嫌过时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