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喺香港讲广东话.四】禁绝方言的新加坡 英培安:望能放松管制
导演欧文杰在电影《十年》“方言”想像香港在十年后的城市语言环境变化:普通话才是香港最流通的语言,学不好普通话的人在生活与生计处处碰壁。“方言”是欧文杰对香港未来的想像,而另一华人人口甚多的地域新加坡,则自1979年实施“华人讲华语运动”,广东话以及其他中文方言从此在电台、电视、公营机构消失。英培安是新加坡的著名作家,母语是广东话,见证着新加坡的语言政策如何在三四十年间改变一个地域的语言环境。以下是记者与英培安的书面访问:封面图片:视觉中国(此为“喺香港讲广东话”系列之四)
问:你对广东话有怎样的感情?
答:我的父母都是广东人,从小到大我和他们都是讲广东话,小时候住在旧楼的板间房里,同楼的邻居也是广东人,大家都讲广东话,所以,广东话不仅是我的母语,也是我童年到少年时的生活语言。旧楼有装丽的呼声,我是听香港的广播剧、粤剧与广东流行歌曲长大的。那时候新加坡有个用广东话讲故事的李大傻先生,非常出名,我认识中国古典名著,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等,是听他在丽的呼声讲古开始的。我也听了不少他讲的武侠小说,如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女,梁羽生的白发魔女传等。
小时候我很爱玩,不大读书,但作文还算不错,常在文章里引用一两句成语或古文,可能是喜欢听粤剧与李大傻讲古的缘故。所以推行讲华语运动的衮衮诸公认为,方言会影响学习华语,要学好华语必须要禁止使用方言,我认为是极荒谬的理论。这些读洋书的精英,其实是因为连方言都不会,所以没办法把华语学好。
推广讲华语运动,先是逐渐减少广播媒体上的方言节目,最后是完全禁止。1980年代初,官办的电视与电台已没有方言节目了,私营的丽的呼声虽已没有了香港广播剧,广东流行歌曲,每星期仍保留半小时由该公司的粤语话剧组提供的粤语广播剧。1978年我因为政治原因被内政部拘留过,释放后不能进入媒体工作,所以用孔大山这笔名卖文生活:在南洋商报写专栏,也替丽的呼声的粤语话剧组写广播剧。大概写了两年左右,方言节目终于全面禁止,粤语话剧组因此解散。广东话不仅是我童年到少年时生活的语言,还曾经是我谋生的工具,我对它的感情如何,可以想见。
问:在“华人讲华语运动”政策后,新加坡的广东话使用情况有什么变化?
答:新加坡的华人以福建人居多,其次是潮州人。所以,新加坡大部分的华人讲的其实是福建话与潮语。以前,广东人都集居在桥南路牛车水一带,只有那儿通行广东话,粤剧的大本营(戏院街)也在那儿。但是香港的流行文化对星马的影响很大,许多非广东籍的华人都爱看香港电视连续剧、香港电影,听香港流行歌,所以在“讲华语运动”前,新加坡是有不少人懂得听和讲广东话的,“讲华语运动”开始后,方言的使用,就一年不如一年了,除了选举的时候政客为了拉老年人的选票用方言演讲,平时很少听到政府官员讲方言。因为讲华语运动前,福建话可以说是华人的共同语言,所以选举时政客讲的方言,主要还是福建话与潮州话,很少讲广东话。新加坡的双语教育政策着重在英语,即使“讲华语运动”历时多年,年轻的华人基本上都懂得讲华语,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习惯上是仍然讲英语,很少讲华语。因为福建人较多,我们还会常听到有人讲福建话,尤其是在下层阶级或传统的巴刹(菜市)里,福建话相当流行。由于九七前后新加坡来了一批香港移民,新加坡因此增加了一批讲广东话的华人,香港人在一起当然是讲广东话,他们的孩子也讲广东话。
讲华语运动是一种去方言的运动,到了2000年,表面上看来方言似乎要在新一代的新加坡华人中绝迹了,其实还是有不少人在讲,因为新加坡华人其实并不排斥方言,有了互联网后,新一代的新加坡华人常在网上看到香港电影与香港的娱乐节目,因为喜欢香港的流行文化,不少年轻人开始学讲广东话,唱广东歌了。
现在,新加坡年轻的华人几乎都能说流利的华语,证明“讲华语运动”已非常成功。而方言(包括广东话)既然仍是新加坡华人生活语言的一部分,年轻人都希望,政府能放松对它的管制。因为,本土的电影、戏剧、文学里若搀杂新加坡华人日常使用的方言,不仅使作品的语言更多姿多彩,而且更真实地呈现新加坡华人的生活。其实,已有不少年轻的艺术工作者这样做了。
有了互联网后,新一代的新加坡华人常在网上看到香港电影与香港的娱乐节目,因为喜欢香港的流行文化,不少年轻人开始学讲广东话,唱广东歌了。
问:新加坡的语言政策,或说是方言环境的转变,有没有影响你的中文写作?
答:其实,我与其他大部分1970年代前出世的新加坡作者一样,方言多少影响着我们日常使用的华文,很多时候是不觉察的(例如华语“我先走”,我们这一代大部分的华人,包括我都常说“我走先”)。我们的方言,也受其他的方言、马来话或英语的影响;其实,新加坡的方言、日常用的华语、英语、马来语都混杂着当地的各种语言,这是新马语言的特征。讲华语运动后,好些对华语较认真的新加坡人,开始注意自己的华语,尽量减少我们语言中受方言的影响。1990年后,由于新加坡接收大量的中国移民,我们的华语,开始受中国移民的影响,我也不例外。例如Taxi,以前我们叫德士,现在都叫计程车。例如量词一粒和一个的用法,因为受方言的影响,我们都习惯说一粒苹果,一粒鸡蛋,一粒橙,现在我写作的时候就开始犹豫了,究竟该用一粒苹果还是一个苹果好?现在的学生们都知道苹果、鸡蛋都该用个,但是如果他到巴刹(传统市场)买水果,水果摊上,水果的标价就写明一粒若干钱。巴刹的水果(除了香蕉与葡萄),都是算粒的,鸡蛋也是,如果你说个,小贩就认为你说错了。
问:新加坡人学习广东话的文化素材主要来自香港的输出吗?有没有新加坡制作的粤语作品?
答:自从香港的广播媒体传来新加坡后(开始是丽的呼声的广播节目及粤语片,后来是香港电视剧),新加坡人对粤语兴趣和粤语文化素材,可以说主要是来自香港的输出。但是,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60年代,粤剧在新加坡是相当蓬勃的,尤其是20世纪初,牛车水有一条戏院街专演粤剧,靓元亨、马师曾、陈非侬等人都长期在新加坡的剧团演戏。新靓就(关德兴),也是在新加坡开始学戏的,梁醒波的父亲梁悦是星洲的红伶,在新加坡出世的梁醒波后来也是著名的州府老倌,到1930年代末才到香港发展。
“讲古”算不算文化产品呢?从1950到1970年代,李大傻用广东话讲的故事,可以说风靡整个新马。不仅新马,还有澳大利亚的电台也播放他讲的粤语故事。据说,香港1960年代中也播放过他讲的古,如“鬼才伦文叙”。新加坡有没有创作过粤语歌曲,我不清楚,关于电影,我知道不久前有个年轻导演拍了部关于马姐的粤语短片。新加坡不像香港,没有一种方言族群占绝对优势,而且较占优势的是福建话,所以,恐怕很难出现用广东话拍的商业电影。
上文节录自第101期《香港01》周报(2018年3月5日)《喺香港讲广东话》。
英培安以外,还有他们的广东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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