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者】兄签9万卡数、母跌断脚 一拖三认知障碍者:点解咁惨
林绮华(Eva)抱着一大堆文件坐在椅子上,不时翻看。那是她为认知障碍症搜集下来的资料。5年前,她哥哥及母亲相继患上认知障碍症──哥哥被骗签下数万元卡数、母亲在院舍跌断脚需送院。她整个人如被撕开两半,在医院及院舍间来来往往,几乎24小时on call。直至一年前,连她的老爷也确诊患上认知障碍症,还来不及心痛,已惯性马上动身为家人计划未来。照顾的生活把她磨成铁人,她不再有天崩地裂之感,只是偶尔踏出医院时,眼泪会不受控地流出来。
Eva原为社福界担任管理层职位,在打这一场硬仗之前,以为自己一直对社福服务有足够了解,直至亲历其境成为照顾者,她才发现照顾压力犹如无底深潭,“最辛苦的时候,我跟自己说不能有负面情绪,当天的事当天处理,明天的事明天做,慢慢就走到今日。”
摄影:高仲明
5年前,Eva的哥哥54岁。他在一所大公司从事维修工作,多年来孤身一人没有成婚,与母亲同住,偶尔才与在海外的兄弟姐妹往来,Eva是他除母亲外最亲近的家人。几年前,他快到退休之龄,打算可以好好活用工作多年储下的公积金,然而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生活就开始变了调。
凌晨三点致电问候 上班途中迷路
某一日凌晨3时许,在睡梦中的Eva突然收到哥哥来电,电话那头无缘故地问她是否在上班;之后的某一天,哥哥坐车上班途中,在平日走过无数次的商场中迷了路,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幸好还懂得拿起电话向家人求救。以为就这样相安无事,怎料事情发展急转直下,不久之后,他的脚肿了起来,问起原因他却支吾以对。
Eva开始怀疑哥哥患上认知障碍症,把哥哥送到医院打算找出原因,医生却无法断症,同时她又要开始着手为他计划退休生活。“那时我就似侦探一样。”她带着哥哥跑到医院的医务社工处,捉著社工问:“我应如何为哥哥计划未来?”人生才过了大半,下半场应怎么办?医务社工还未来得及给她答案,当晚哥哥便再次出事。
哥哥住处附近有一堆宽频档,不时有电话打来推销“会籍”,他不知就里统统都签了,那里整整九万元卡数,害Eva在一个星期内报了三次警。为了便于日后管理哥哥财务,她又东奔西走地到银行处理代理人手续。
照顾者一役:24小时作战状态
故事未完。哥哥后来终确诊患上路易体认知障碍症(Lewy body dementia),当时约83岁的Eva妈妈得知消息后崩溃,陆续出现许多行为问题,随后同样确诊患上认知障碍症。一夜之间,Eva同时成了两个认知障碍病人的照顾者。
那段时间,Eva放下了自己的事业,每日早上9时至夜晚8时,随时为哥哥及妈妈候命。她四处奔走搜寻照料认知障碍病人的资讯,把自己练成铁人。原来的生活早已瓦解,重担压在她身上难以喘一口气,试过几次血压飙升入院,“自从我哥哥有事,我电话从不关机,又好怕妈妈同时有事,我就要即刻take action,随时是个作战状态。”
甚么是认知障碍?
此症早年被称为“老人痴呆”或“脑退化”,后来医学界更名作认知障碍症。本港每10名70岁或以上长者便会有1名患上此症。患者的脑细胞出现病变而急剧退化及死亡,导致脑功能衰退,患者逐渐丧失认知能力、记忆力、语言能力等,以致日常生活、行为及情绪亦受影响。当中认知障碍症又分为阿兹海默症 (Alzheimer’s Disease)、血管性认知障碍症 (Vascular Dementia)、散播性路易氏体认知障碍症 (Dementia With Lewy Bodies)、额颞叶认知障碍症 (Frontotemporal Dementia)、亨廷顿舞蹈症 (Huntington’s Disease)或其他成因所导致的病症。
资料来源:香港认知障碍症协会
60岁以下患者 跌出社署院舍服务安全网
目前社署提供不少社区照顾及支援服务,如长者日间护理中心,提供住宿照顾、日间护理、社区照顾及照顾者支援服务等。然而,服务使用资格只限60岁或以上长者,60岁以下的患者被排除在外。Eva哥哥当时未年满60岁,服务统统没法享用,她叹了一大口气,“我们都是被人掉出公海,社会机构不能帮到你什么,要你自己找服务,但你怎识找?”
据医管局资料显示,香港65岁以上的长者中,每100人便有5至8人患有认知障碍症,2017年,全港有约2.8万名认知障碍症患者在医管局旗下医院接受治疗。研究又推测,2039年的认知障碍患者人数将上升至33万人。
全港约3,000名早发性认知障碍患者 最年轻仅38岁
近年,认知障碍症患者年轻化个案渐增,60岁以下的认知障碍症患者又有多少?目前社会上没有明确数字。医学界定义65岁前发病的患者为“早发性认知障碍症”,而中大医学院于2016年公布一项研究,估计香港有约3,000个早发性认知障碍症患者,研究同时发现,在64名认知障碍患者中,患者病发平均年龄约58岁,最年轻仅38岁。调查同时对早发性认知障碍患者的照顾者进行压力测试,超过七成早发性认知障碍症患者的照顾者有巨大压力。
曾有立法会议员建议,政府应研究为年轻的认知障碍症患者提供支援服务,惟当时政府回应反指,早发性认知障碍症的患者可申请综合家居照顾服务、医院及专科门诊诊所内的医务社会服务,或者是非牟利机构为认知障碍症患者提供自负盈亏的服务。病情严重的患者及其照顾者,背后面对的又是什么?Eva哥哥的故事,或许是这群被遗忘的人其中一个写照。
照顾者好多是在职人士,中年人士承受的压力就会更重,他们自己有家庭,工作有压力。哗,真系人都癫!
被迫入住残疾人士宿舍 “那是两码子的事!”
Eva哥哥离开日间医院后,原本打算申请日间护理中心的计划落空,医务社工建议转介哥哥到社署辖下、位于何文田的残疾人士日间宿舍,把一向理性的她激得勃然大怒,“我做过这行,我知弱智人士都好惨,他们要等好多年才排到宿舍。我哥哥还跟他们争,不是太好吧?而且哥哥跟他们情况是两码子的事,怎能摆他进去?”
Eva原在社福界管理层工作,在业内打滚十多年,从事过老人、幼儿及青少年服务,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成为照顾者,也没有想到认知障碍患者的服务如此匮乏。忆起这几年照顾的种种,她还是按捺不住愤怒,大力拍打一下大腿,说:“到底有冇搞错?我现在在香港呀!香港是这样的吗?”
我觉得政府好差劲,他们没有一个从照顾者的角度出发,想想别人的需要是什么。
坊间近年陆续有非牟利机构向认知障碍患者提供日间院舍服务,服务不限年龄,但照顾者本来已忙于照顾,难以抽身到坊间找合适服务是一大难题。《大人》杂志曾在去年访问449位照顾者,了解照顾者面对的困难。调查发现,近八成受访者认为现时得悉社区服务的途径不足够,Eva深表认同:“照顾者好多是在职人士,中年人士承受的压力就会更重,他们自己有家庭,工作有压力。”遑论腾出时间找服务,“哗,真系人都癫!”
照顾者压抑情绪 “为什么人生可以这么惨?”
无计可施下,哥哥还是入住了弱智人士日间宿舍。一天他从宿舍回来,在家中跌断了髋关节。Eva狠下心来把他送进私人安老院,连带把患有认知障碍的母亲也一起送进去。一次她到院舍探望两人,发现哥哥经常搔下体,一问之下,才知道院舍连续几日没有为他洗澡,于是她忙于再为哥哥另觅院舍;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母亲在入住院舍后跌断脚,要送到医院去,结果Eva每天都在医院及院舍之间两边跑,这样的生活仿佛把她扯开两半来。
最辛苦的时候,Eva跟自己说不能有负面情绪,不让自己被重担压倒。但从院舍出来后,她眼泪始终忍不住一直流,“见到哥哥,我一直想,为什么人生可以这么惨?”
人有病,出现征状我理解、接受到,最无法接受是服务零碎化,根本无法衔接。
同路人成支撑力量
事情发展一波几折,Eva哥哥后来获医务社工转介至疗养病房,但不幸在去年患上肺炎,于康复后不久离开人世。在他过身前一年,有公立医院老人科的医生主动接触Eva,与医务社工合作共同开设认知障碍患者家属的群组。Eva在医生告知下,认识了照顾者杂志《大人》,她主动去找寻照顾者需要的资讯,又加入由机构举办的活动,与同路人分享坊间的医护社福服务资源,成为她在照顾者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力量,也为刚踏上这条路的新手照顾者带来安慰及陪伴,“如果照顾者不懂得找服务,让自己可以休息一下,他挨到几耐?”
谈及一年前的往事,Eva坦然面对。但早前她老爷刚确诊认知障碍症,她再次成为照顾者。作为曾经的社工,她自问在照顾的路上已比别人懂得争取福利,但一路走来还是步步维艰。也许她早已练成铁人,问及她的压力,只有几句话轻轻带过感受,“照顾者的压力好大,我都觉得好辛苦好困难。”话锋一转,又带回政府的施政不足上,句句掷地有声,“人有病,出现征状我理解、接受到,最无法接受是服务零碎化,根本无法衔接。”
尽早接受训练减轻负担
赛马会耆智园高级训练顾问崔志文认为,目前社署将认知障碍患者服务定性为老人服务,对60岁以下的患者,多数会以复康服务如智障人士宿舍作为配对,令到年轻患者的服务存在衔接缺口,“两者的支援方式不一样,而且早发性认知障碍患者有机会产生幻觉,无论服务及介入的内容都有分别,但在没有资源的情况下,他们只得无奈接受。”
这群年轻患者是否等于跌入茫茫大海?崔志文认为,社福界可重新将现行的服务配套定位,如向早发性认知障碍患者提供认知训练,加强支援,或有机会减轻病人的恶化情况,也能减轻照顾者的负担,“年轻的患者若发生意外,如社交失控、中风或跌倒等,会好快恶化成中期或后期的情况,应尽早为他配药,练习坐车、使用辅助物件,甚至安排财务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