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心照顾者】上班时认知障碍父走失 会计师Maggie:24小时戒备
会计师Maggie生活的变调,自一家人平常去酒楼饮茶的某天开始。“爸爸星期日的重任是先去别区酒楼帮家人揾位。有一次,我们迟迟接不到他的电话。”原来爸爸在商场里面找不到路去酒楼,也找不到路走,那本是他最熟悉的酒楼。Maggie那次以为是老人家记性不好,“那是无知的阶段,我不知什么是认知障碍。”
Maggie是夹心照顾者,夹在工作和照顾之间,夹在主要照顾者和被照顾者之间,夹在经济尚可和政府援助之间,那种压力,可想而知,可她却不符一般“照顾者”的定义。
(摄影:郑子峰)
生活变调始于一次饮茶
后来爸爸愈来愈多怪异行为,比如不断找锁匙,比如常常收起银包,摄入床单之间、妈妈衣服柜桶,“最经典一次是他把猪油膏全都挖出来,用厨房纸垫垫,再放银包。”她笑,“我们称之为寻宝游戏,那次最难找到。”
妈妈提议带爸爸看医生,但一家人想不到要看什么科?第一直觉是看精神科,她找了私家医生,资料搜集后又发觉可以排公立医院老人科。看诊时,爸爸说自己除了去厕所不太舒服外没什么特别事,直至Maggie出声,说爸爸最近有点古怪,医生就开始为爸爸做认知障碍测试。2015年,爸爸确诊认知障碍症分类中的阿兹海默症。
看医生时爸爸会说自己没事,之后要由我提医生。
照顾生活繁重却未必合照顾者资格
Maggie妈妈是爸爸的主要照顾者,而Maggie则星期日负责陪爸爸,让妈妈外出染染头发,见见街坊“唞气”。诸如覆诊、用药、爸爸走失等等情况,她都要24小时“on call”,或和妈妈商量对策。“看医生时爸爸会说自己没事,之后要由我提医生。”虽然妈妈是主要照顾者,但Maggie的角色同样重要:她负责出钱,做决定,每次覆诊亦要就她知悉的症状资讯提问。“其实是我去看医生,不是我爸,你以为看医生只是看医生,还是真正去帮患者改善他的病?”
最令家人费心神的是,有时爸爸忘记家人,忘记自己居住的家,会在不安下离家出走。她们一家共识,为保爸爸的尊严和自由,会尽力劝他留下,但不会把他锁在家中,若他坚持便请他带上定位电话。“‘爸爸刚刚走了’,这一讯息传在讯息群组中,大家便进入戒备状态。”
每晚on call,那你说,这计不计照顾时间?
爸爸常凌晨两点左右起床推醒妈妈做家务,又或者坐在沙发,似想不起自己房间在哪。每早7点半起床上班的Maggie需在深夜准备,提爸爸吃安眠药让他睡多会,或提他的房间位置。这些状况未必每晚发生,“但你就会on call。”她向记者单一单眼,“那你说,这计不计照顾时间?”
她说的是,像她这种夹心照顾者,照顾时间不足40小时,不算全职,未符现时坊间定义的“照顾者”。甚至有照顾者指同事和上司因觉得照顾父母属应份,不愿体谅。
我愿意付钱,也未必有服务。
有钱不等于万能
爸爸曾入住政府日间中心,有天Maggie去接送,见他被困在一张板凳中。“一个会走会行的人,为什么要被锁住?我知道他不适合这种中心,他只会是被绑的那个,也一定会死得更快。”
Maggie被四间院舍拒绝过申请,后来找坊间针对认知障碍长者的日托中心,然而一家居住的天水围区没有中心。爸爸认不得路,她需要慎重拣选,遥远而没有巴士接送服务的也不称心,最终千里迢迢找到一间位于荃湾、较顺路的中心,平日由妈妈接送爸爸出入。“我愿意付钱,也未必有服务。”她说。
上网是很方便,但当我一开始找合用的病症资讯,似在大海里找东西,不容易。我未跌入照顾者定义,或未穷到拿政府资源,跌跌撞撞自己不断问,不断试方法。
经济尚可、高学历或对自己要求更高
为了照顾得更好,她甚至自费报读供社工读的认知障碍症规划照顾课程,到今天,她笑言自己可以就认知障碍症“开talk”。但几年的旅程并不容易,“上网是很方便,但当我一开始找合用的病症资讯,似在大海里找东西,不容易。我未跌入照顾者定义,或未穷到拿政府资源,跌跌撞撞自己不断问,不断试方法。”
Maggie早前放弃了排到的政府资助院舍宿位,决心由家人照顾,付出的金钱和心力更大,只为让爸爸居家安老。“我阿爸有交税,有贡献,是否应享受好的事?”她说,在香港,大家都对安老院印象不好。“点解要用到最差?”
夹心人心愿:政府加强认知障碍症资源整理
她近年因生死教育认识“大银”总监及总编辑陈晓蕾,加上杂志《大人》整理出认知障碍症服务资源地图,她忍不住叹气:“那正正是我几年前走过的路。”
当金钱未必是最大考虑,夹心照顾者如Maggie需要什么?《大人》照顾者调查(见另稿)揭示,八成受访者认为知悉社区服务途径不足,八成七人指社会针对照顾者支援不足。“我会说是资讯和教育,以及加强聚焦认知障碍症的服务。”她说,如果政府加强教育,当人们发现家人患上认知障碍症也可及早预备,如果加强资讯整理,则大家可以走少一点冤枉路。
现在她只能靠自己和亲人。她和妈妈见街坊、餐厅伙记便说,爸爸有认知障碍症,若你见他便帮他叫碟蒸鱼,让他坐低慢慢食,又或者提醒他回家。“我正创造一个友善社区,令他生活更好,你要用你的智慧去找方法。”
我阿爸不会像“一撮菜”死在安老院,可能是在街上,一餐茶之后,我们彼此说再见。和他的相处,每天都是最后一天。
“如果顶不顺,为何要用自己健康换取他的健康”
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生活,Maggie最后只轻轻讲述她的压力。“就算跟朋友倾,他们也未必明。有时我去看戏,唔知咩戏。现在觉得上班比在家轻松,因为没有那种24小时预备的紧绷。”她参与过一些同路人小组,明白这群人心中太多委屈。对她而言最大压力的情境,是妈妈或自己有事,谁人能妥贴照顾爸爸?
“安老院是最后防线。我和家人的共识是,我阿爸不会像‘一撮菜’死在安老院,可能是在街上,一餐茶之后,我们彼此说再见。和他的相处,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每个人的生命到某个位会死去。你可以不照顾,不理的,是不是?如果你顶不顺,为何要用自己健康,换取他的健康?人们说癌症是绝症,我说阿兹海默症才是绝症——他不会好返的,只会每日衰退。但这些事,医生不会说。”她说。
爸爸偶尔会忘记他们是家人,想逃离陌生的家,偶尔会发脾气,说难听说话。“有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三年间,Maggie走过了“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路,到今天的“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她说爸爸像坐上时光机,回到小时候,去了另一个时空。
“回来便回来吧,不认得那时便不是我爸。但他也始终是我阿爸,佢仲喺度㖞。”她笑说。
夹心照顾者是怎样一群人?他们为何压力爆煲,濒临抑郁?详看另外两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