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18年实验 中大女工合作社面临续约:为何容不下小小地方?

撰文: 徐嘉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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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基层妇女组成的中大女工合作社,尤如在商业社会进行一场不是以利润为先的经济实验。
社员之间没有一位老板,人人都持有“股本”,共同决定业务大小事。她们可以以家庭需求决定工作时间,可以随时请假。她们又会为社会议题筹款,到外地与其他合作社交流。
一间没有老板的“店舖”,经历了三次续约,至今屹立中文大学18年。今年,合作社再一次面对公开竞投危机,社员们又一次不安与焦躁。她们问:“点解学校咁大地方,唔容许团体搞下咁细嘅合作社?其实大财团出面大把地方可以用。”
摄影:邓倩萤

“喂,你唔好咁大声,我讲紧嘢呀!”平均年龄60岁的社员姐姐们,仍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日常工作间,你一言我又一语,吵吵闹闹。“我哋系耆英合作社。”

女工合作社目前共有八位社员,其中六位年过六十岁,她们都是基层妇女,彼此间没有一位老板,因为大家也是老板,也是员工。“人人公平公正,冇阶级、经理、职位之分。”

合作社位于中大范克廉楼地库,邻近游泳池。
合作社内售卖二三十款小食,最受师生欢迎是捞面。

工厂北移造就了她们

64岁的惠仪是合作社的“元老”,由一开始已加入。她过往从事制衣业,为一间公司效力26年,主力负责“挑裙脚”,部门只有她一人,做不完的工作只能加班继续做。80年代,她的年薪最多可高达17万元,比写字楼文书工作还要高薪。但她说老板会看轻工友,态度不好,“老细唔当我哋系人。”

后来工序北移内地,工厂无力营运生产,雇主竟克扣她的工资。“以前冇最低工资,(人工)断件计,做到一件衫就有钱,做唔到就冇钱,打咗卡返工、放工,只知你有返工,但冇人工。”

她向劳工署追讨欠薪,最后在压力下,与公司负责人和解。“佢应该赔十几万,但最终只系象征式赔四万。因为佢话佢有律师团队,话我哋输咗就要赔堂费,我哋唔识嘢,就畀佢吓到。”

惠仪今年64岁,是建立合作社元老。

自负盈亏的合作社 

2001年,她在朋友介绍下,认识了在工厂附近的妇女劳工协会(下称女工会)。当时协会指中文大学学生会留影服务有工作空缺,她便打算“学下嘢”,未有想过一留下来便到现在。

同年9月,中大装修范克廉楼地库,预留位置开设便利店,并计划邀请连锁经营者。但当时学生会游说校方订立有利民间团体的招标条件,建议并获通过,最终由女工会成功入标。

女工会招募了很多因为经济转型而失业的妇女,主持工作坊,成立合作社。 当时有十多位妇女本有意加入,后来得知合作社工作要自负盈亏,非一般“打工仔”,便有人打退堂鼓。最终由九位当年仍是中年的妇女,筹务二十万资金,于2001年11月开业。

人人都是老板反更大压力

一般企业运作分为多个部门、不同层级,每个员工只需专注自己工作,各自推动生产齿轮,个人意识并不重要。“唔洗动脑筋,人哋叫你做乜就做乜,唔洗谂啲乜。”惠仪说。

但合作社不是一间商店,而是以“合作社”经济模式营运。成功加入的社员先要交2,000元“股本”,成为老板,并亲自参与每个工作流程。不论处理文书、清洁劳动、处理食材、煮食、构思小食花款、入货,统统都要熟悉。全体社员每月初更要举行一次会议,共同决策工作业务,自负盈亏。“唔同打工仔,有咩都要揹上身。”

这一份自主,对社员而言,有时比体力劳动更累,形成压力,因为社员彼此间要互相磨合。另一位社员焕英说:“出面做嘢只系需要顾住老细一个意见,呢到唔系㖞,因为个个都系老细。点样实行(工作),大家要沟通,达成共识。”

不过,加入的社员们始终认同这份自主,因为可以让她们发挥所长。“出面只可以做好自己本分,但呢度除咗做好自己本分,都可以有自己嘅构思,有好嘅计仔就讲出来。”惠仪说。

社员会轮流担任统筹,负责编定每周更表。

非一般的工作时间  

当年令惠仪加入另一原因,是因为合作社的工作自由度,能让她照顾年幼儿子。“以前系工厂做,个仔都畀人凑,畀五千蚊人哋,拎返屋企日夜凑仔。来到呢度(合作社),就唔洗畀人凑,可以自己搞掂哂。佢返学我返工,佢放学我就接佢放学。”

在一般商店,编更的工作由上级处理,有要事时请假并不容易。但在合作社,社员会轮流担任统筹,负责编定每周更表。社员之间会互相协商,除了确保有足够人手当值,亦会迁就各人生活安排,配合家庭需要。如社员有急事不能准时上班、或需请假,亦会帮忙配合,“屋企有急事打返来就得,你唔要钱咋嘛,但系出面,唔要钱都放唔到假。”

合作社也没有固定月薪,上班日数视乎生意调整,社员一般上班八个半小时,以时薪计算,同时享有年假等福利。惠仪未有未有透露现时薪金水平,但强调比最低工资高,而且有年度调整。

在合作社,没有人是老板,因为人人都是老板。

除了做生意 她们还参加社运

合作社毗邻游泳池,门外有数张台櫈,是不少学生转堂、下课后的“填肚”地方。二三十款小吃,如捞面、茶叶蛋、糖水等等,分量多,价钱相宜,不少是社员用心即场煮成。不了解的学生,可能以为这只是一间普通小卖店、士多,其实合作社18年来亦在校园外积极参与社会事务。

2007年,她们到观塘设街站、派传单,声援被地产商新鸿基外判剥削的清洁工。2008年扎铁工潮,她们举行义卖,将一天营养额全数捐赠,支持工友争取权益。2009年,中大外判油漆工因工死亡,合作社为家属义卖筹款。2014年,参与占中中环的“商讨日”,又为占领运动筹款。近年,社员们又到过南韩、台湾、内地合作社交流,学习当地的合作社实践。

第四次公开招标 盼能成功续约

作为本港第一间经渔农处注册的职工有限合作社,中大女工合作社曾经启发了其他大专院校的合作社实验。先后有民间团体在香港大学、岭南大学、城市大学、理工大学等等承办合作社,可惜,近年都相继结业。

每五年续租一次的中大女工合作社,接下来亦要面对第四次公开招标。2006年,陈健民教授与校方力争续约,并提出计分方案,女工会仅以一分之差成功续约。2014年,中大学生会、学生报及基层关注组等,收集3000个支持合作社的学生联署,最后续约成功。今年招标,可有信心?

她们在合作社工作多年,形容如果合作社有生命,“18年小朋友都变咗大人。”

惠仪表示,每次续约便会很紧张,感觉近年学生不太热情,不太支持基层“小店”,“依家啲学生比较现实啲,比较追求时尚,希望有时尚嘢食入中大,好方便就食到。”

在中大18年开业,合作社与师生关系不错,有旧生会特意邀请女工社员们出席婚礼。惠仪坦言对中大有感情,希望成功续约。“点解学校咁大地方,唔容许团体搞下咁细嘅合作社?其实大财团出面大把地方可以用……做咗18年,好多人都知道中大有合作社,非常成功,如果唔能够继续承传落去,学校觉唔觉得失败呢?”

第四次续约结果,会在9月开学前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