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俄战略协作到促成沙特伊朗复交:中国外交发生什么变化?
近期的中国外交,有两大热点引人注目。
第一,是3月7日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的记者会,中国外交部长秦刚于上任后的首次公开亮相中,针对俄乌冲突、中美关系等14个问题进行答复,阐述了中国外交的重点方向与思路,其中针对中俄关系的表述尤为重要。
彼时俄罗斯塔斯社记者提出一系列问题:中俄关系是世界关注的焦点,如何看待两国关系发展走向?中俄关系能否为国与国关系提供新的范式?中国国家主席是否将于两会后访问俄罗斯?未来中俄双边贸易中是否有可能放弃使用美元或欧元?
对此,秦刚的答复体现了稳定中俄关系作为多极化支柱的思维。其指出,中俄互动树立了新型国际关系的典范,“有的国家习惯用冷战结盟的滤镜看中俄关系,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倒影。中俄关系创建在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方基础上,既不对世界上任何国家构成威胁,也不受任何第三方的干扰和挑拨。”秦刚强调,中俄携手,世界多极化和国际关系民主化就有了动力,全球战略平衡与稳定就有了保障。“世界越是动荡不安,中俄关系越应稳步向前。”
第二,是中东场域的进展。3月10日,伊朗及沙特阿拉伯(又称沙乌地阿拉伯)在北京宣布恢复外交关系及互相重开大使馆。
据中国外交部表示,在中方支持下,沙特和伊朗于3月6日至10日在北京举行对话,并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在3月10日主持北京对话闭幕式。王毅指出,沙伊恢复外交关系,是对话的胜利、和平的胜利,“为当前动荡不安的世界提供了重大利好消息,传递了明确讯号。”王毅更表示,沙伊改善关系为实现中东地区的和平稳定打开了道路,也为通过对话协商化解国家间矛盾分歧树立了典范,中国支持中东国家坚持战略自主,加强团结协作,摆脱外部干涉,真正把中东的前途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上述两起事件看似毫无关联,其实皆是中国面对外部挑战,有意调整对外布局侧重、塑造新形势的努力。
中国面临何种挑战
综观中国当前面临的外部挑战,不论是周遭国家的印太战略化、台海问题的恶化、第一岛链的再军事化、产业链的被迫脱钩与封禁、舆论场域的无数博弈,皆可归结至同一根源:美国不愿丧失单极优势。
苏联解体后,美国着手形塑新国际格局。在此格局中,美国成了全球权力核心,并借自由主义话语、金融优势、军事霸权的文攻武吓,宰制了亚非拉多国的政治意志,再而渗入前苏联空间。
从表面来看,这一格局以联合国、国际法为秩序基础,主权平等为原则,展演了太平治世的风华盛景;其实细究内里,殖民时代的主从关系仍在继续,主权平等仅具宣示意义,国际规范虽扮演一定角色,但所谓“规范”本质仍是美国主导的羁縻规训,为的是巩固西方中心的优势地位,例如金融货币政策与国际法体系,以及涉及技术优势的知识产权规范。
然而伴随中国崛起、俄罗斯兴兵,美国的单极霸权逐渐松动。在中国一侧,其以惊人的经济成长、市场优势、技术突破,改写了西方中心的全球发展格局,严重冲击了持续百年的西方优越意识;而在俄罗斯一侧,其国力成长虽不如中国,颠覆意识却颇为强烈,欲以军事干涉寻求后冷战时代的民族复兴与全球地位,从发兵叙利亚到俄乌战争,皆是此一思维的体现。
但国际关系的发展并不只有结构因素,更会受各国的动态互动所牵引。从结构来看,中俄的现行路线确实冲击美国主导的单极秩序,从而招致后者的战略压迫;但从细部动态来看,中俄之所以与选择现行路线,很大程度是源于美国对单极优势的过度执着。
以美俄关系为例,美国多年来为追求地缘空间的绝对优越,多次推动北约东扩与颜色革命,从结果来看,其确实在前苏联空间取得新优势,却也亲手扼杀了俄罗斯的亲西方路线:莫斯科本对西方大家庭充满温馨幻想,甚至表态有意加入北约与欧盟,却在苦等不到欧美对等回应下,愤而走上日渐激进的反西方路线,俄乌战争爆发便是此一力道的体现。
中美龃龉亦是此理。自奥巴马(Barack Obama)提出“重返亚洲”后,美国的对华围堵日渐进逼:军事上以印太战略为核心,积极动员诸如日本、印度等中国周边国家,成立四方安全对话(QUAD)、澳英美同盟(AUKUS),同时推动武装台湾;在经济场域,打造诸如印太经济框架(IPEF)等排除中国的区域机制,布局半导体与供应链战场,希望降低中国的市场、产业链与技术优势;在舆论场域,美国攻势从未停歇,从“新疆种族灭绝”到近期的“中国气球监控全球”、“中国即将军援俄罗斯”,可谓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目的同样是干扰他国与中国的实质往来。
中国曾在2004年提出“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多边是重要舞台”的对外布局,并在此布局下首重中美关系稳定,强调与西方国家的往来合作;但情势发展至今,围绕中国数十年的和平外部发展环境已不复存在,脱钩与冲突的风险持续上升,面对美国裹挟各方发起对华围堵、步步进逼,中国虽仍维持上述四个布局,却已着手调整战略侧重。
中国正在调整对外布局
首先,在大国关系上,中国当然不会放弃与美国的沟通与合作,却也不完全寄望美国能对管控冲突、诉求合作言而有信。在此思路下,另一组大国关系成为对外布局新重点:中俄关系。
回顾过往,中俄在欧亚大陆存在竞争关系,俄罗斯更是一心要加入西方大家庭,对东方的潜在合作对象兴趣不高,但美国的冷面拒绝迫使俄罗斯“转向东方”,俄乌战争更是推动了中俄关系的迅速升温:俄罗斯深陷乌克兰战场、与西方形同陌路,靠向中国是必然之举;中国同样需要抗衡美国的战略压迫、布局多极化全球秩序,自不会拒俄罗斯于千里之外。
但值得注意的是,北京提升中俄战略协作的初衷,是希望让中国拥有更安全稳定的国际空间、抗阻美国进逼,而非让自己见罪各方、更加孤立,故尽管中俄关系持续升温,北京面对战争问题依旧维持中立底线:既不军援,也不在对乌领土诉求上支持俄罗斯,即便美俄双方皆多次渲染中国的“特殊角色”。
然在其他场域,中国可谓全面推进了中俄的战略协作。根据中国海关资料,2022年的中俄贸易额逼近1,900亿美元,创下历史新高,中国的对俄进出口占了中国整体贸易额的3%。在能源场域,根据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Gazprom)的资料,2022年中国透过“西伯利亚电力”管线进口的俄气,增加至少50%;全年前11个月的俄油输入也增加约10%,达到约8,000万吨。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也顺利运作,自2019年12月2日正式投产通气至2022年10月底,俄方累计向中国供气突破270亿立方米。12月21日,俄罗斯科维克塔凝析气田与“西伯利亚电力”天然气管线的科维克塔—恰扬达段正式投产运行,标志着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的全线贯通。
眼下中俄正在完善远东管道专案,并就中蒙俄管道合作开展交流。据俄方消息显示,习近平将在春季访俄,不论届时俄乌战场如何发展、美国立场如何,中俄的战略协作趋势都将进一步深化。秦刚在两会记者会上的表述,其实便是回答这一时代之问:要维持中美的战略平衡与稳定,中俄关系不可或缺。
而促成沙特与伊朗复交,则体现了中国对“多边关系”的侧重调整,相较改革开放以来对西方互动的重视,如今的中国外交“南南合作”色彩渐浓。
而这一趋势同样是对国际现实的回应。中国无意逆转改革开放进程,也不会停止倡议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但面对美国已对中俄摆出全面压制姿态,中国不能只有“和平与发展”一种思维,而是要面对现实,严肃考虑竞争乃至战争的到来,即便自己无意发起。在此情境下,中国不得不重新审视对外布局:哪些国家较易合作,哪些相对难被拉拢? 从眼下的全球战略格局来看,有意耕耘多极化外交、抗衡美国战略裹胁的亚非拉国家自是首选。
此外新时代的“南南合作”也比过往更具现实基础。首先,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实力有所成长,1980年发达国家GDP占全球的78.9%,而发展中国家仅占21%;2021年,发达国家占全球GDP的比重跌至 57.8%,发展中国家则上升至42.2 %。其中,亚洲重新成为世界经济重心,1980年亚洲的发展中国家GDP仅占全球的 12.7%,2010年上升至 20.6%,2021年则达到31.2 %。全球贸易和投资重心也不断向亚洲转移,亚洲在全球贸易中的份额由1980年的15.7%提高到了2020年的36%。
此次中国之所以能让沙特与伊朗共赴北京宣布复交,除了美国退出中东的大趋势外,关键还是其与双方的经贸合作基础:中国是沙特与伊朗的最大贸易伙伴,原油品项尤其关键。此外综观中国与阿拉伯世界的经贸互动成长,双方在2000年的贸易额仅有152亿美元,至2018年已达2,443亿美元,不到20年增长了16倍,这也是中国何以能召开中阿峰会的基础。
从稳定中俄战略协作到强化在中东的政经存在,中国显然是在“被全面脱钩”的未雨绸缪下,主动进行了对外战略布局的调整,希望塑造足以对冲美国施压的新型国际体系。在可见未来内,中国将在大国关系上,继续与俄罗斯的战略协作,并在中东、非洲乃至拉美的多边关系中,进行更加有为的“南南合作”布局。常言道,时势造英雄,但中国所要做的,并非逞一时英雄,而是要为国家与全球的可持续发展,造下一个百年时势。
中国面临什么国际挑战?
美国为维系单极优势,持续发动对华围堵。
中国对外布局如何调整?
在大国关系上,重视中俄两国的战略协作;在多边关系中,更加强调南南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