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克果:崇拜偶像者,要比虚假祷告的人要好
1836年,一个人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
“我刚从一个晚会上回来,我是这个晚会的台柱和中心人物;我妙语连珠,令每一个人都开怀大笑,都喜欢上我,对我赞赏不已——但我还是抽身离去了,其实这个破折号应像地球运行轨道的半径一样长——我想开枪打死我自己。”
写下这话的人是存在主义之父、丹麦神学家、哲学家及作家索伦・奥贝・齐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
齐克果年轻时除了数次到丹麦境内的西兰和邻国瑞典旅行,以及两度前往德国柏林游学之外,一生人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哥本哈根。在柏林游学期间,他听到了哲学家谢林在柏林大学讲授的《天启哲学》,同场听众中还有哲学家恩格斯、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历史学家布克哈特、兰克等等。
谢林:“绝对无差别的同一”既非观念,也非实在,而是两者的统一
齐克果于哲学史上的位置
齐克果生活于十九世纪的丹麦,不过他倒像是个二十世纪的哲学家。原因是他的作品不为同时代的人所理解,却深深启发了二十世纪的思想家们。在海德格、沙特、德希达等人的著作中,不难发现齐克果的思想痕迹。此外,不少神学家如新正统神学的卡尔・巴特(Karl Barth) 、鲁道夫・布尔特曼(Rudolf Bultmann)、保罗・田立克(Paul Tillich)、莱茵霍尔德・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等人亦在齐克果的著作中获益良多。
在西方哲学史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像齐克果那样,强烈关注个体的存在和主观体验。他甚至表明:“假如我要使自己的墓碑有一个墓志铭的话,我将选择‘那个个人’”。齐克果激烈地批判自己所处的时代,指出那个时代的堕落之处在于,它把成为一个独特存在的个人视作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无睡意哲学】中的齐克果:
从“黑格尔派”到批判黑格尔
齐克果承认他早年深受黑格尔影响,曾在自己的硕士学位论文中批评苏格拉底,指责苏格拉底的错误在于完全不顾及全体,而只看见个人。不过齐克果很快发现绝对观念论,特别是黑格尔的那个庞大、无所不包的超级体系是以一种客观的和排除个人的方式建构起来的。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中,个体性被完全排除,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黑格尔的体系声称能够包容一切,不过遗憾的是,他偏偏把至关重要的因素,即建构体系的那个人给排除出去了。
齐克果察觉出黑格尔的体系有排斥个体之嫌。他嘲笑黑格尔所建构起来的体系,就犹如一个人建造了一座非常豪华的宫殿,不过自己却厕身在旁边的一间小仓库里,自己并不居住在里面。黑格尔的体系声称能够包容一切,不过遗憾的是,他偏偏把至关重要的因素,即建构体系的那个人给排除出去了。齐克果洞察到,这个体系有排斥个体的危险性,只要有哲学家声称自己建立了一个绝对的逻辑系统,进而赋予绝对系统占据主导的地位时,个体就会遭到排挤,如此一来,个体以激情进行自由选择的权力便无从谈起。
在齐克果眼中,每个存在的个体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选择不可能由其他人越俎代庖。在这个意义上,选择是孤独的,每个选择都是孤独地做出的,但亦只有孤独地做出的选择才是有价值的选择,因为它展现了个体存在的热情投入。黑格尔从头到尾只是在自己的头脑中进行纯粹概念的思辨推演,刻意回避个体现实的存在问题。齐克果在自己的日记中对此不无嘲讽地写道“我曾经说过而且仍将正确的是︰黑格尔是一位哲学教授,不是一位思想家;此外,大概他还是一个毫无生活经验的极其微不足道的人物,我当然不否定他是个最特别的教授。”对于自己早年曾是个“黑格尔派”,齐克果并不否认,还自嘲自己是个“黑格尔派大傻瓜”。他转而对苏格拉底赞叹不已,称他是“一个伟大的伦理学教师”,因为苏格拉底与“毫无生活经验”的黑格尔不一样,这位伦理学教师毕生致力于探索做一个人到底意味著什么,而不是沉浸在纯粹概念当中。
【无睡意哲学】苏格拉底:无知之知 - EP09
个体性与基督教的意义
齐克果对黑格尔的批判中渐渐察觉,黑格尔的体系虽然只是抽象的思想体系,却极大地影响了德国和北欧国家的基督教教会。黑格尔的哲学力图把宗教和哲学结合起来,导致宗教信仰变得理性化和思辨化,这对传统基督教的信仰主义产生极大的冲击。此外,黑格尔的体系因为具有强烈的整体论色彩,正好迎合了丹麦国家教会倡导的集体主义路线,不过亦导致了基督徒的个人生活愈加依附国家教会。在十九世纪的丹麦,每个人一出生,便被施以洗礼仪式,自动成为国家教会的一员,可以说人在有机会为自己做自由选择之前,已经被吸纳进这种制度化的国家教会之内。因此,在这个意义下,任何人都自然而然地成为基督徒,亦正因为这样,成为基督徒也是毫无意义的。国家教会的婴儿洗礼和黑格尔的思辨体系在剥夺个体自由选择的权力方面并无二致。
在齐克果眼中,个体性在基督教中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信仰根本上是存在的个体与超越的上帝之间的独立关系。在上帝面前,人是孤独的,他独自一人面对上帝。齐克果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在上帝的眼里,在无限的灵魂的眼里,那些曾经活著的和正在活著的千千万万人并不构成一个群体,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一个的个体。”齐克果曾经以一个很形象的假设来说明上帝和个人之间的关系。假设一个生活在基督教界中的人,带著对上帝的真确认识前往神殿祈祷,但却是虚假地祷告;又假设一个生活在崇拜偶像的社会中的人,虽然他的眼睛注视著一个偶像的形象,但他的祷告却是带著对“无限者”的全部热情。齐克果问道:“至高的真理在哪里?”他指出后者虽然崇拜偶像,却真正是对上帝的祈祷;而前者对著真神虚假祷告,事实上崇拜的是偶像。
参考资料:
《克尔凯郭尔日记选(精)》,[丹] 彼得・P・罗德编,姚蓓琴译
_________________
下载《香港01》App ,按“+”号加入《哲学》抢先看文章:https://hk01.onelink.me/FraY/hk01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