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香港|王璞

撰文: 王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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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六七年前,我从香港移居深圳。一位朋友来旅游,临别我问她对深圳的印象,她道:“深圳是我到过的最现代化的中国城市,不过我怎么觉得她像个整了容的美女,有著顺应市场需要的魔鬼身材和漂亮面孔,可缺心少肺。”
文:王璞

深圳福田金融中心。(视觉中国)

是的,深圳虽然靠接香港,并有意无意复制它这个紧邻。你在这里动辄就会走到名之曰“铜锣湾”、“旺角”、“尖沙咀”、甚至“葵涌”这样一些地方,但我在此地绝不会有“反认他乡是故乡”之感。除了地名一样,甚么都不一样。哪怕置身于深圳的七十一、惠康、屈臣氏, 我也绝不会以为到了香港。尽管其招牌和门面都跟它们的香港姐妹店一模一样。
表面上看,深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正如真卓别林在卓别林化装比赛中只屈居亚军一样,在深圳对香港的这场模倣秀中,深圳在多方面让香港相形见拙。这里有比香港更高耸的楼房,有比香港更耀眼的玻璃幕墙,有比香港更价廉物美的食街、卡拉OK、娱乐城。就连深圳的市立图书馆, 也比香港中央图书馆大很多。

拍摄地点:深圳图书馆(深圳微时光提供)

有人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因为在那里人们爱谈股经马经,好书店在二楼,精英们在商场。在这方面,深圳也将香港特色发挥得过了头。艺术品在这里成为产业,小说论字数计算成果,油画按集装箱出售。

看看深圳的经典旅游点小人国和世界之窗吧,在这里,你似乎可以一日之内游遍全中国甚至全世界。前一分钟在金字塔拍照, 后一分钟就在地中海泛舟。一小时玩转意大利,十分钟游遍葡萄牙,到了晚上, 还可以参加泰国泼水节, 观赏阿根廷歌舞。

8公里:锦绣中华民俗村&世界之窗 (视觉中国)

可真的游历过那些各国各地名胜的人,哪怕只是跟团游,也会知道深圳世界之窗是多么儿戏,只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人,或是心智停留在儿童阶段的游客。

如果说香港是个夸张的城市,深圳就到了梦幻那一级别。然而,梦总是要醒的,光怪陆离的蓬莱仙境会在阳光下消散。真实的深圳,只有在其中深度体验过的人士,才会慬得。

2017年落成的腾讯滨海大厦位于深圳市南山区科技园,是著名科技企业腾讯的办公大楼及研发基地,与腾讯大厦组成腾讯的企业总部。(网络图片)

常常有那从未到过深圳的香港人,向我打探深圳的虚实:“是不是骗子满地走,小偷多如狗呀?”

我往往迟疑地道:“也没⋯⋯没这么夸张啦,出门紧抱住自己的手袋就好了。”
尽管深圳的报纸老是在宣传爱心,似乎每天都有千万个雷锋在成长。然而,我在深圳街头走著,总觉得从两边无数个闪亮窗口之内,透射出的是令人心悸的寒光。

深圳巴士(深圳发布)

怎么说呢?举个比较实在的例子吧,假如在香港街头遭遇不测,时刻会有人过来施以援手; 可在深圳巴士上遇到小偷,就算你大声呼救,除了小偷的同伙,大抵没人理你。有一次我在巴士上看到一流氓欺辱售票员小姑娘 ,小姑娘哭了,满车乘客却如泥捏木雕的一样个个稳如泰山面无表情。我开口帮了小姑娘一句腔, 立即被我同伴低声喝住,并拉我赶紧下车:“你傻呀!”她道,“你帮了她谁帮你?”

“你帮了他谁帮你?”这句话即算不是这个城市的心声,也可以算是它的经典语言之一,折射出这城市人与人之间形同路人的隔绝状况。

(深圳微时光提供)

不止是与点头之交者的关系形同路人,便是老友计,在这个城市相处,也渐渐形同路人。功利色彩将人际关系污染到这种地步,到深圳住了几年之后,我接到别人电话第一时间就会想:“他找我有甚么事?” 因为一般来说,大家没时间互诉衷肠,只有时间互通有无。

可悲的是,如今我再观看这两个城市,却发觉它们越来越相象,而且它们的位置乾坤大挪移,现在,不是深圳在模仿香港,而是香港在模仿深圳了。这种模仿的一个明显后果是:在香港,低端人口往北,高端人口往西。

周六深圳地铁迫满人群,不少为香港人。(何瑞芬摄)

如此这般,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我们是真的生活在一片思想统一道德沦丧的文化沙漠上了。

(获作者授权转载自Facebook帖文。图片及标题为编辑所拟,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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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璞生于香港,长于内地。上海华东师大文学博土。一九八零年开始写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后作过报社编辑和大学教师。二零零五年辞去大学教职,专事写作。主要作品有:小说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鸟》、《送父亲回故乡》;散文集:《呢喃细语》、《整理抽屉》、《别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图书馆怪兽》、《小屋大梦》;长篇传记:《项美丽在上海》;文学评论:《一个孤独的讲故事人—徐讦小说研究》、《我看文学》、《散文十二讲》(此书内地版改名为《作文十二讲》、 《小说写作十二讲》、教学参考书《现代传媒写作教程》等。长篇小说《补充记忆》获天地图书第一届长篇小说奖季军,长编小说《么舅传奇》获天地图书第二届长篇小说奖冠军、第六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