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残酷物语2】学习压力大鎅手自残 转中文学校救回一命

撰文: 李慧筠
出版:更新:

豫言曾经以为鎅手是让压力从身体流走的办法,但在手臂上切开一道伤口并没有用,救了她一命的是,她在抑郁时力排老师和家人众议,决定从英文中学转校到中文中学。做自己想做的事,说来容易,但17岁的豫言从小到大,都想做到别人期待的模样,所以她忍耐——星期一至六的补习、英文授课的体育堂、普通话上课的中文课、只有10分的试卷成绩。她从小学头几名变成Band 1学校眼中的垃圾,于是失语、逃学、不知去向。
摄影:高仲明

(编按:联合国说,每年有80万以上的人死于自杀,还有更多的人企图自杀。2016年头,学童连续自杀,我们问,为什么?如果生命是由许多选择题的答案汇集而成的结果,他们拼过形形式式的题目后,为什么在那时那刻决定按下离开键?从有形的教育、考试、求职、社福制度及政治环境,到无形的竞争风气、人际关系及虚拟网络,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自杀者指向的到底是什么?评断之前,且听两个中学生怎样想自杀。在尝试按下离开键之前,他们因各自的经历跌宕思索活著的意义,曾经直觉没有出路——直至有人陪,有人听,支撑他们离开令他们喘不过气的种种。)

17岁的豫言想过伤害自己,因为别人都喜欢将她放入不同的框框,但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佢咁紧张,我自然好想做到,唔想佢失望。于是读到好辛苦,狂逼自己,我信去到中学会好啲,希望做好妈咪畀我嘅期望先。
17岁少女 豫言

装成别人要的模样

她说话轻声,总待别人开口问才答。午饭吃什么,先让对方选。她怕麻烦人,习惯把自己所想收到最低,最好谁也没看见。出生於单亲家庭,豫言家有妈妈和三姊妹,她说吵起来很可怕,所以很细个就会看人脸色,或是缩在床上喊。大概那时起她便学会忍耐和习惯。

“星期一三五补数,星期二四补英文,星期六学牧童笛、记忆法,要去不同补习社,我合埋眼都知点样行。”她说“无乜嘢”、“惯咗”,做学校功课到夜晚11点,之后做补习功课,凌晨1点便可以睡。升中时家人开始紧张,想她考入Band1学校,花愈来愈多钱补习,“佢咁紧张,我自然好想做到,唔想佢失望。”她说:“读到好辛苦,狂逼自己,我信去到中学会好啲,希望做好妈咪畀我嘅期望先。”

访问影片及相关学生自杀的报导:

很平淡很平淡的重现旁人叫她努力再试的每字每句,她其实都知道但就是做不到。

好运的是她考入Band1英文中学,不好运的也是她考入了,还要考入精英班。地理、中史、西史、土木工程都用英文读,中文课则用普通话上堂,从中文小学考入英中是巨大的断层,她无法适应。“连好开心的体育堂也是英文对答,但我完全听不明白短跑和长跑的英文。”

数学题目摊在面前,中间隔住的是英文,提笔、作答,退回来成绩有10几分,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但在班上她最低分,老师目光也不太友善。小学考60几分时,阿妈望住份卷,觉得她不应该犯错的就圈,圈够十二题,右手打六下,左手打六下,她怕得把试卷塞到一二边去,“打死我都唔要畀阿妈见到份卷。”

豫言在“生命教育剧场”——《谁又缺席了?》中扮演五号同学,那是角色学生李蔚蔚的其中一个惊青人格,每句对白撕开都是学生的血和泪:

+5
点解我要返学?不返学未来会怎样?点解我考得唔好就系我唔叻?明明我以前唔差,点解我变成咁,我系咪真系咁垃圾?我不停谂。
豫言

自觉像垃圾 鎅手渲泄压力

学校让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的期望,让她喘不过气,返学时躲在社工室和医疗室。当时很多人跟她说很多话,社工说,可能你适应后便无事呢。训导及辅导老师说,你这样不行,学校不容许有你这种人你快点返学。班主任说,试多次今次可能有用。甚至跟她做IQ测试,结果出来差三分资优,成人们便说,证明你有能力你只是不肯试。“个个劝我上学,但我不知上学为了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三个月后她干脆长留家中,不再上学。逃学半年,她呆在家中,打开电视只是为了听声,随便找些事情打发时间,静下来便想很多,“点解我要返学?不返学未来会怎样?点解我考得唔好就系我唔叻?明明我以前唔差,点解我变成咁,我系咪真系咁垃圾?我不停谂。”因为没有答案也没有出路,求救换来的只是人们叫她回去读书,她便开始想,不如自残。

拉扯、分裂,分不清哪个才是原来的自己。
曾经以为在身上造成伤口,便是出路,后来发觉并不。

不如停止伤害自己和不如让身体痛的想法一样一闪即过。更多问题在她脑中冒出——屋企人会怎样?谁会养我阿妈?学校、社工会不会觉得我真的是垃圾冇鬼用?因为不想俾人睇死,在家中厕所,她默默地帮自己止血。

鎅手的习惯断续维持一个月,她以长袖冷衫遮掩住。但终究被同学发现,以致社工告知阿妈,“我们家是基督教家庭,阿妈好严厉叫我不可以自杀,无论怎样都要忍,你得㗎,忍咗佢就得㗎啦。”她说。“我知道自杀不能上天堂,但我真的好灰,想找渲泄的方法。”

她曾被人诊断有病或没病而不快乐,但很快又将反抗收起,因为就算说自己“没病”也会被人当作更似“有病”。

转校是为了活下去

她开始看精神科医生。在公立医院,医生边打字边问:“咩事唔开心?”

“好大压力。”

“唔,仲有冇想死?”

她猜不透答有的话会怎样,便答:“好一点了。”

医生全程没有看她,最后问:“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唔,那你吃药啦,过几个月回来覆诊食药就没事。”

“佢讲完就叫我走。我跟他倾不够5分钟,之后他跟阿妈倾,我不知倾了什么。”那三年看诊,她也是答差不多的答案。“医生完全不care我,只会问有没有事?食药好似就会好返。”

别人眼中的自己如此模糊。
我决定转校。当时没有人同意,他们觉得我太细,想得不够远啊。而他们是为我好,大个女我就会明白了。
豫言

但那时她把所有药扔走。她发觉鎅手不是出路,药物也不是答案,原来半秒也不想留在原校的感觉才是最实在的指向,她决定转校,找一间Band2中文中学读书。当时没有一个人同意,只叫她重读原校中一。“他们觉得我太细,想得不够远啊。而他们是为我好,大个女我就会明白了。”

像突然离队改变长途飞行的目的地,她忐忑过后悔过,阿妈怨浪费了那么多钱给你去英中却去了读中中。她转校之后,事情容易了一点,老师宽容了一点,还会去看她演戏剧。“点解有得拣,我不拣?师兄姐说出了社会做事像个扯线公仔,如果今天读书像机械人,我起码还有选择的余地。”

她庆幸自己当初够坚决。当生活稳定了,她就再没鎅手了。

豫言为自己做的决定,是转校也转换生活模式。
她说科大、港大、中大才是大学,但我已经读了很多年书不想读的,我现在只想读戏剧。
豫言

透过戏剧释放自我

在新校,她多了时间做想做的事,比如戏剧。她甚至想做戏剧导师,即便阿妈并不觉得她属意的香港演艺学院是大学。“她说科大、港大、中大才是大学,但我已经读了很多年不想读的书,我现在只想读戏剧。”

她开始放弃跟任何人解释,因为比以前相信自己,世界纷扰她并非没看到,生仔升职供楼那么多他人赋予的期望与失落,换著以前的她也会去追赶,但现在她慢慢看见的是自己想要什么。

她每晚排练到很夜才回家,但她觉得很值得,因为自己很喜欢戏剧。(受访者提供)
导致我们这样有不同的原因,如果你想解决不如从学校、制度入手。这不只是我们开不开心的问题。
豫言

豫言不再想死,但隐隐约约觉得有更大的画面伫立在过去抑郁的她的背面。回想以前她常听到的是“你开心一点,多出去玩。”她也知道要开心一点,她也知道有问题要揾人倾揾人解决,但对方一边说有事找我,到有事时却呻你又讲呢啲嘢?“我听好多次:你次次都讲呢样,闷唔闷?咁我仲讲唔讲好?”她问。像人人都想排除社会上不快乐的情绪,但这种刻意的排除只是逃避,只更加深痛苦。“导致我们这样有不同的原因,如果你想解决不如从学校、制度入手。这不只是我们开不开心的问题。”

豫言没有看过电影Léon: The Professional,只是很喜欢这件衫就买了。电影中12岁女孩Mathilda问杀手Leon,人生总是这么苦么,还是只有童年苦?Leon答,总是这么苦。

场景是DSE中文说话小组考试,一个考生由五个人格组成,五人齐坐辩论。豫言演的角色是五号同学,一个想要满足父母亲期望的惊青人格,一小块的她。透过戏剧她拉出那个曾经放得太低、低于他人的自己,第一次完show,她看著台下那些表情,有些人沉默,有些人口黑面黑,有些人狂哭,原来自己释放的能量可以穿透他人,“那些表情好好睇,好丰富,每个人都不同。”她笑得眉眼弯弯,叫人想像台上的灯光怎样照亮她的脸。

豫言的故事。还有几多人在走她以前的路?

【24小时求助热线】
生命热线:23820000
撒玛利亚会24小时求助热线︰28960000
明爱向晴轩“向晴热线”:18288
东华三院芷若园24小时危机热线:18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