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奴隶2】官司缠身在外佣庇护所萍水相逢:至少可分享家乡菜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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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庇护所的第一晚,Surati 辗转反侧,闭上眼就会想起被人打,睡在旁边的菲律宾女子问她是不是唔开心?她答,睡不著。女子说,“算啦Surati,以前系以前,𠵱家系𠵱家”。
现在是什么?睡在这庇护所的佣工,不论是被扣粮、扣假、中止合约或身负控告雇主苛待的刑事官司,生活只围绕一个字,等。
摄影:高仲明
(此为现代奴隶专题报导之二)

上集有关Surati的访问,详看:【现代奴隶1】梦回泗水的印佣 五年被收电话、儿子认不出自己

Surati 睡在最角落的一张床。

现实中的避难地:白恩逢之家

白恩逢之家总共有两处地点作为外佣的庇护所,一在九龙、一在港岛,各住了15至16人,大部分来自菲律宾及印尼。

港岛的庇护所座落在大厦之中,窗户较少,Surati 睡在近墙的那张床。一个公仔,一本相簿和地上几个胶箱就是她的家当。她初到埗时只45公斤,外劳事工中心社区关系主任唐晓昕记得那时她很瘦,手臂没肉,脸色惨白,不太说话。“脸陷下去,似男人。”Surati 嘀咕:“这边菲律宾人多,第一次来,我不懂英文。”但只能让自己适应新的生活规律,分工煮饭、清洁。如果有空,她会到附近街市走走,为的只是看一眼菜心的价钱,就够有趣。或者去海边公园,那让她想到家乡。

相中的女孩是“白恩逢之家”创办人早逝的女儿,她的名字是Bethune。

如果你离开,还记得我们

她们常在庇护所里织手绳和穿耳环,成品会拿到各处慈善义卖,作为庇护所的营运经费。雪柜里的苹果汁、三文治,她们处理案件和签证延期的交通费,都是靠捐款而来,一点一滴支撑住这些女子的生存需要。但每次她们见陌生人来访也会问,一起吃饭吗?喝苹果汁吗?

如果不能分忧,至少能分享一碟家乡菜。这里的菲律宾女子会教Surati英文,Surati教她们穿印尼手绳。她们轮流陪需要到劳工处或上庭的人,学习以前从来不太理解的劳工法例。

密密做,成品收益支持她们下一顿饭的费用。
一个走,一个嚟。等阵,又有人嚟。因为开不开心都一齐,走时便说,如果你回到那里,还记得我们。
Surati

大约半年至一年左右的时间,旧人结案离开,新人又来。她住的地方印尼人不多,她很少机会讲印尼话,不快时干脆躲在一二角。“一个走,一个嚟。等阵,又有人嚟。”她数著这八个月来的来来去去,有些人开心,她们煮好饭𩠌和沙律,拿到公园野餐;有些人没能取得赔偿,喊住走,没钱买支可乐一起饮,就当庆祝。有时难免互看不顺眼,会有不浮于面的冲突。但终究是萍水相逢,“因为开不开心都一齐,走时便说,如果你回到那里,还记得我们。”她说。

慢慢她也长肉,老公从视像通话见到她从45公斤回复到60公斤的身体,她问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开心?老公答,“看到你现在好好,没被人骗,又肥了。”

外佣来自各地,饮食文化不尽相同,能吃辣的不沾辣的,大家只能互相迁就。

来港打工像跌入六合彩的一粒搅珠

和Surati 一样住在白恩逢之家的外佣大约有30个,有些外佣则会选择居于中介公司,或者不哼一声挨至完约,包括这些隐形的被剥削者都属于外佣工口中“没太好运”的一群。香港现在有37万外佣,在Justice Centre 2016年的调查访问,受访外佣说她们每次来港打工就像跌入六合彩的搅珠,如果够幸运就会找到好的雇主,不够运的就会跟坏雇主绑约两年。

1,003个Justice Centre的访问对象中,171人符合强制劳动的条件。这些外佣七成为印尼人,大部分是30岁以下的女轻女子,正在香港打第一份工。她们或遭受身体言语暴力、克扣工资、不能享有24小时法定假期、工时过长等等。Justice centre 归纳出在债务高昂(占年薪三成或以上)是外佣较易跌入强制劳动的重要因素。

在白恩逢,她们既有一隅休息,也能遇见同乡人。

可以想像,如果老板扣粮扣假,甚至出言侮辱或暴力对待,我们大可立即辞职甚至提告。但外佣离职的制肘很多,除了中介公司会警告她们未还清中介费用,中介或雇主亦有可能以保安或防止她们借钱为由收起护照,亦试过有雇主扬言会到入境处将外佣列入黑名单,入境处若判定她们跳工,将影响她们下次申请来港工作签证。

5成5受访者觉得自己不能自由地辞工,因为他们觉得所有香港家务工作都一样,中止合约根本没有用。住入白恩逢之家的人,按外劳事工中心社区关系主任唐晓昕形容,“发生啲事,加上朋友推动,先去求助。”

劳工及福利事务局局长罗致光说,未来香港将需要60万外佣。
雇主系有畀钱,但我哋其实都一样都系人。
Surati

工人不是垃圾

非政府组织“外劳事工中心”单在2017年就共透过裁决为所有个案追讨360万元。这些被欠的钱,本来是离乡女子寄回家中买屋买田的救命草。其实最后拿不回来的是时间,Surati 已经27岁,她的儿子7岁,她没寄过一只公仔回去,“见到朋友寄衫寄公仔几开心,我冇得寄返去。我一个女人到𠵱家都做唔到睇住自己仔这件事。这其实同被打一样唔开心。”

“工人不是垃圾,雇主系有畀钱,但我哋其实都一样都系人。如果冇工人,屋企点会干净?”她说。外佣释放香港女性劳动力,本地女性人口参与率从1996年的47.8%增至2016年间的54.8%,同年所有印佣汇的钱大约是印尼全国GDP的1.1%,大约92亿美元;菲佣更多,汇钱金额足足299亿美元,占当国GDP近一成。

有空不妨到中环环球广场看看,外佣总是把一只只毛公仔塞入纸板箱,寄给远方的孩子。
在Mission for Migrants Workers和Bethune House我知香港法例系咁,唔可以打,唔可以扣太多钱。
Surati

她或者会回到这城市来,过去六年她根本没帮家里建设什么,老公在印尼一脚踢,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现在不能工作的状态令她擡不起头,“我加油拎返我钱,留系香港打工,再返印尼买屋。”老公怕她再来,但她不怕,常常陪同工聆讯的她和五年前已经不同。“在Mission for Migrants Workers和Bethune House我知香港法例系咁,唔可以打,唔可以扣太多钱。”

六月梅雨纷纷,却是印尼的新年,是异乡人的一个锚。“我六年没返乡下过年,想返去同家人过,食印尼的粽。”近日她的雇主因伤人坐监,刑事案件裁决后,她还要到劳工处向雇主追讨欠薪。一直等案件审讯和以目击者身分出庭,印尼在采访时候正过新年,而时至八月,她仍在香港、在庇护所,不知何时可离去的等待著。

白恩逢之家正面临捐助危机,捐助500元将为两所庇护所的所有居民提供一天的住宿。欲知详情,可联络机构干事,英语联络电话:94889044(Edwina);中文联络电话:63069599(Johannie/唐小姐),或点击此处进入白恩逢之家的网站。

劳福局局长罗致光,未来香港将需要60万外佣,但支援雇主和外佣的措施有没有因应增加?详看下篇

“我六年没返乡下过年,想返去同家人过,食印尼的粽。”Surati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