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有性奴】反人口贩运组织探一楼一 寻找被卖猪仔的受害者
美国国务院发表《2018年贩运人口报告》,香港连续第三年被列入“二级观察名单”,与伊拉克、危地马拉等国同级。报告指,香港政府在打击贩运人口方面,未能符合最低标准。报告指,政府在过去一段时间,虽然有多项打击人口贩运的措施,但一些执法人员接到非政府组织的报告后,并无适切调查;并减少了涉及卖淫的贩运人口犯罪活动;在受害人身分辨认方面,特区政府表现亦欠理想。
政府发言人回应美国的《贩运人口报告》,指报告并不公允,绝不同意报告对香港的评级:“报告内的批评无事实根据,指控缺乏理据 ……该报告漠视香港的严谨法律制度。现时,香港有超过50条打击贩运人口行为的法律条文,提供一套全面的保障,可媲美其他有贩运人口法例的国家所提供的保障。”政府发言人指,有可能受剥削的人士数目由2016年的2515人,增至2017年的4710人,但当中仅9人被识别为受害人,印证贩运人口问题在香港并不普遍。香港法例从来没有承认“human trafficking”(人口贩运),没有法律依据,执法、检控等一切都变得艰难曲折。香港的贩运人口问题不普遍吗?本港一间反人口贩运的机构Stop Trafficking of People (STOP.) 于是用行动求证。这机构只有三个职员,他们每月会去一楼一探访,用民间微小的力量“揼石仔”,希望帮到被骗到香港当性奴的人们。01社区邀请了STOP.撰写一篇外展工作日志。
文:Stop Trafficking of People (STOP.)
在一个摄氏温度达31度的下午,我们到旺角区的一楼一探访,由最顶层的九楼扫到一楼。穿过一盏盏使人眩目的霓虹灯,我们在窄小的走廊仔细地寻找“请按钟”的牌,然后轻轻敲门,以免她们误会是警察。“你好呀!我哋系义工。黎关心吓你㗎!”;若开门的是金发碧眼,我们即时转换成英文,甚至简陋的泰文频道。我们汗流浃背地拿著小礼物及外展卡,在第一栋大厦中游走两小时,最后希望落空。后来去了第二栋大厦,遇上俄罗斯的女仔G。G浓妆艳抹,一头金发,她留港一个月,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只想尽快完成工作返乡。
马伕在附近监视我们
作为香港反人口贩运组织,我们除了向幸存者提供社会援助,例如紧急庇护所和食物等一切日常基本所需,还会联同本地另一组织定期落区外展。我们会到不同区的一楼一探访性工作者,港九新界的都会去,常去的如尖沙咀、旺角、太子、观塘、佐敦及元朗。人口贩运本质上不见光,贩运受害人往都是被隔离,所以我们会透过外展接触未曾被关顾或救援的人,提供情绪支援。我们每一区每个月都会出队一次,目的是接触及探访潜在的性贩运受害人。
其后我们从大厦离开,向第二栋出发。庆幸此行没有“食白果”,我们在另一栋唐楼遇到外国女仔,有来自泰国、俄罗斯、罗马尼亚、乌克兰等。当我们行到某一条走廊时,就见到有四、五个外国女仔站在单位外闲聊。我们就尝试用简单英文打招呼,解释来意,认识到一名俄罗斯的女仔G。
霓虹灯映照着G浓妆艳抹的脸孔,一头金发。当我们知道她会留港一个月,就问及有否到处参观时,她摇摇头,用力耙著头发,愁眉苦脸说自己只留在香港一个月,只想尽快工作完毕回家。在短短的交谈中,G不断叹气及摸一头金发。因为不便在走廊得太深入,而且G也没有邀请我们入内的意思,所以我们唯有给她一张外展卡,上有机构的热线电话及微信帐户。我们鼓励G平日可以透过电话跟我们聊天,虽然萍水相逢,但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似乎已令她放下戒心,她欣然地接过外展卡,并当场跟我们交换了微信的联络方法。
在一楼一的外国女仔通常经过中介安排到港工作,她们单位的设计及装潢相似,也同样被监视著。她们人生路不熟,语言不通。单位外的闭路电视监察著我们在走廊逐户敲门赠送礼物,很多时候她们都是战战兢兢打开一条门缝,窥探门外人,接过礼物及外展卡就关起门,拒绝任何交流。我们遇见G后,频频“食柠檬”,继续穿梭在粉红色的走廊上,突然有一名男子走近,温柔地问:“你哋黎做咩㗎?”。看到其他左闪右避的男人,我们猜想眼前这名主动询问的人是马伕,负责操控及监视性工作者。
泰国女子Y来香港卖衫变卖身
我们轻轻解释来意是作探访、送小礼物及为性工作者提供情绪支援,通常他们听到都不会穷追不舍。但我们都有遇过态度恶劣的马伕,例如会“怒睥”或跟著我们,似乎怕我们有不轨企图。
贩运受害人隐藏在繁华的都市,有些在雇主家庭遭奴役,有些被困在幽暗处出卖自己的身体。我们外展时频频遭女仔拒绝,被挡在门外,但仍然坚持定期出队,就是希望接触到这群隐形人。
我们有一套指标识别性贩运的受害人,如“你的工作跟招募者所承诺的一样吗”、“你透过什么渠道得知此工作机会”、“你的护照有没有被没收”、“你是否被迫提供性服务”等,但以义工身份探访,我们不能直问,只可以旁敲侧击问出她们的情况。
去年的暑假,我们到尖沙咀一楼一探访,就遇到一名泰国女仔 Y,她的英文不俗,可以跟我们作较顺畅的对话。我们如常敲门,解释来意及寒暄几句,问到她的逗留时间及有没有机会在港四周观光,她就邀请我们行入房间。我们站在门后,她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
不肯再卖肉就公开色情照片
Y 当时是第二次来港。她忆述第一次来港时,贩子讹称安排她到服装店卖衫,但一到香港机场就没收她的护照,及载她到尖沙咀一楼一单位开始接客。当她默默承受几个星期的非人生活后,以为回到清迈,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但这梦魇却是无穷无尽。贩子威胁Y,假如不肯再来香港卖肉,就将早前拍下作宣传用途的色情照及片段发布出去,并告诉她的亲友,更要求她多带一名女子到港。Y 别无选择,在家乡保守的风俗下,她害怕他人知道自己曾做性工作,故她唯有按贩子所说,多带一名女子重踏这片令她失去自由的土地。
她们甫到机场,贩子随即扣起两人的护照,将她们带到一楼一单位,提供性服务,继续经历这段看不见尽头的旅程。
听毕 Y 的经历,我们深知她是人口贩运的受害人──在招揽期间,贩子利用欺骗她有一份卖衫的工作、威胁会将色情照发布等手段令 Y 来港卖淫,从而达到性剥削的目的。翌月我们再到同一个单位探访 Y 时,开门的已是另一张陌生的脸孔,从此我们也没有再见过 Y。
“点解要等到下一个月先去探佢,点解唔帮手报警?”
当我们分享 Y 的故事时,或许很多人会哗然,难以想像在大都市中会有一群女仔在黑暗角落被迫出卖肉体。然后,他们有时会问:“既然你知佢系被贩运过嚟,点解要等到下一个月先去探佢,而唔系尝试报警,救佢出嚟?”
在香港现行法例,卖淫本身并不违法,所以“一楼一凤”是合法的。然而,Y 说两次来港都只会逗留几个星期,跟其他外国女仔一样,她可能是持旅游签证入境,而以旅客的身份工作是触犯入境条例。香港没有将所有贩运形式定为刑事罪行,即使我们以“人口贩运”报案,警察有时也是有心无力,不能正式逮捕贩子,相反被剥削的一群会因违反入境条例而被拘捕。
每次出队探访,我们不能预料在闷热的旧唐楼内会遇到什么人及事,所以要时刻警惕。以认识 Y 的经历为例,纵使知道她是被贩运,但我们不会介绍自己是反人口贩运组织,因为可能会令出队同事陷入危险,我们会自称是义工去保护自己,及让她们放下心防,跟萍水相逢的我们互相认识。
望外展能提供情绪支援
第一次出队时会对凤姐有个刻板印象,幻想她们会花枝招展,凶悍泼辣,但浓妆下的她们有时好单纯。到元朗出队时,我们遇过一名泰国女仔,她大方打开门,手持一本英文书,我们称赞她样子甜美,她即时露出笑靥,“企定定”在门口,似乎在等我们继续聊天,可惜她不擅英文,我们也不谙泰文,唯有指著外展卡上的泰文字句:“你在工作上有困难吗?”、机构的热线电话、Whatsapp 及微信的帐户,希望她能跟我们保持联络。
因外展地区众多,而我们每个月只会到各区出队一次,每一区的国籍分布不同,我们就需要用到不同的语言,例如尖沙咀和元朗较多泰国女仔,旺角有俄罗斯和东欧,观塘就以中国内地的凤姐为主,她们很多都是新移民。虽然我们是素昧平生,但因每月去一次,很多都跟我们成为朋友。
“你哋真系可以救到性贩运的受害者吗?”
最近在尖沙咀出队时,我们探访到一名本地女仔。她甫开门见到我们,就用不纯正的广东话说:“好耐冇见啦,入嚟凉下冷气啦!外面咁热,辛苦你哋!”然后入房间后,她则不断向我们抱怨最近渴睡,并将头靠在我们肩上,之后就一边冲咖啡,就像老朋友一样。
外国女仔不会长时间在港逗留,所以我们通常都是跟新移民或本地凤姐保持联络,有些还建立到友谊。接触久了,就会听到她们的故事。很多女仔从事性工作都是因为要养家,更多是单亲妈妈,想要供养子女读书而从事性工作,有时候探访,她们更会抱怨子女的顽皮事。
“你哋真系可以救到性贩运的受害者吗?”这是我们讲述外展工作时会遇到的问题。我们不是警察,也无力亲身将这群被迫出卖身体的女仔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特区政府坚持人口贩运在港不严重,现行法例也足以打击问题。 作为一个前线机构,我们相信我们援助的人口贩运受害者只是显示问题的冰山 一角,人口贩运在香港其实是比想像中更严重的问题。大部分受害者不愿意主动求助,因为目前没有清晰、完善的法律途径及支援框架。
编按:早前美国驻香港及澳门总领事唐伟康(Kurt W. Tong)在明报撰文指,香港现时的法律并无直接将各种形式的人口贩运刑事化,法例和政策直接影响执法者如何执法。他认为报法者的工作清单直接影响其工作的优先次序,但目前其工作的选项只包括拘捕、充公毒品、超速驾驶告票等,而不是识别儿童贩运。专门针对反人口贩运的法例,可让警员有相关的工作选项,并赋予他们更多执法工具捉拿人口贩子,同时向全社会所有人——包括那些坏人——传递一个信息:将人口贩子绳之于法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