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人的岛屿.二】九成岛民移民英国 老村长宁死不搬
陈秀冬的歌谣其实还有最后一句:“有学堂有水塘,(村民)现在都去了英国开车房。”
陈家就在教会旁边,星期六他换了件体面的衬衣,慢慢往会堂走去,每逢安息日聚会,就算只有他听,他也坚持读经、带领祈祷。这天他移民英国的六女儿、女婿和孙女回港探他,岛上始有些人气。
(此为鸭洲系列报导之二)
摄影:叶家豪
教堂打开门,陈秀冬摇摇手上铃钟,唤几个村民站起来唱赞美诗歌。岛上很少这么多人,歌词唱到:“大家聚会……”这一句时,陈秀冬突然颤巍巍地撑起身子,笑得一脸自豪,歌声洪亮。他的女婿因为以前打鱼晒得很黑,村民叫他做黑佬。黑佬的故事是大部分鸭洲人所经历的,他十多岁时随父亲移民去英国,黑佬的名字听进外国人耳中变成Hello,成为他的英文名字。Hello当然没再打鱼,在那边落地生根后,夫妻俩开外卖店,差不多退休了。
你去伦敦、纽卡素、爱丁堡看看,足足有1,000个鸭洲人!
1960年代,有三个鸭洲男人靠着锁罗盘村原居民的关系,乘船从鸭洲到尖沙咀,再坐船到英国去,那时候,担保人、劳工纸、一副愿挨的骨头,就是移民的条件,从此村民牵连下一个村民移英。移民潮可说是跟战后经济转型破坏生态环境有关,新界居民赖以维生的渔农业在1950年代面临危机,鸭洲人虽非原居民,也因与原居民关系不俗,得以掹车边走上移英的路,在那边做餐馆,后期因为人很多,在纽卡素聚集成“小鸭洲村”,生活安定后定期寄钱回来村公所。(见另稿)老村长风轻云淡地说:“你去伦敦、纽卡素、爱丁堡看看,足足有1,000个鸭洲人!以前鸭洲人穷,现在住英国驾车返工,鸭洲就几座楼冇人住。”
陈秀冬身为村长,以前要每天黄昏上山,拉动一部油渣小型发电机,为小岛点起夜灯。说起当村长的原因,他说得简单:移民英国的长老们交托他看守鸭洲,他不觉得自己会离开,于是答应。以前村民离村,会跟每家每户握手道别,陈秀冬跟长女娇姐说:“担心鸭洲最后人会走光光。”最后却连娇姐也移民到爱丁堡。1981年,中电在鸭洲铺设电力系统,陈秀冬不再天天跑山,不过屋的主人大多已经移民,入夜的鸭洲,到头来还是不怎么光亮,倒是对面的盐田货柜港经年大力发展起来,光得一塌糊涂,染黄了半片天。
更多鸭洲相片:
鸭洲上的一切都是神的恩典
尽管十个子女都远去英国,陈秀冬和老婆生活还是写意:摇着小船去沙头角饮茶,吃饱就打鱼,泊回空旷的海岸,把日用品逐袋拖拉上岸,长女娇姐回忆:“两公婆很好倾,很自在。”父亲说:“我老婆唔识字,是油麻地上海街的人,亲戚介绍的。”他发怔了好一会,又说:“我钟意自己先死,点解老婆会先死呢?”两年前老婆因为肺有事,出入医院后过世,而陈秀冬的脚也逐渐软弱无力,他虚弱的肾和糖尿病,让一双小腿深沉暗哑,皮肤变薄,轻轻一撞也会刮伤流脓。“圣经说,无人有权掌管死期,无人有权将生命留住。”剩他一个,还是要守住鸭洲和教堂,鸭洲之后是天国,他不忌讳讲死,说时还笑。“你叫我死就痛快,病就受苦。”
陈老太太过身之后,娇姐长守鸭洲照顾老父。仔女计划过让老人家入住老人院,他不从,“说宁愿在鸭洲屋子死去,等水警发现臭味,也不要去。”黑佬没好气的笑,娇姐明白父亲倔脾气的背后:“他重视鸭洲,觉得是神的恩典才有水有电有学校。”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古人话,得人恩果千年记,得人花戴万年香,如果鸭洲人无教堂,边个识你?
老村长在树下似是而非的回答:“鸭洲的天空很大,蓝天白云,奇怪呢,在英国没那么大。人是软弱的,人大伙儿去了,就跟着去,很正常。英国我去过几次,什么都有,但不是我的,是人家的呢。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古人话,得人恩果千年记,得人花戴万年香,如果鸭洲人无教堂,边个识你?”
陈秀冬的屋是自己亲手建的,村里的垃圾由他一手清理,鸭洲像成了身体一部分,一天还能睁开眼,他就要留在这里,这是他的根。“年轻时有人说,在鸭洲挨,去英国啦!但我不是这样睇。这里能食能住,没人管你闹你。”他一双老眼睛有点浊,眼神却很澄明笃定:“其他人走,我更要留下。教堂在这里,没有人,耶稣就没面子。教堂不在,你也不会来啦!”那就没人把鸭洲的故事传开去,他说。
以前鸭洲是很热闹,现在是很宁静,他说没相干:“人回来、不回来,何年何月回来,那是神的旨意。”最近他常打电话给另一个村长陈启升,叮嘱道:“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个地方呀!”他能坚持的,毕竟只是守好本分。
从英国回来的渔民子孙
30岁的Emily站在渔民村,头戴外婆的竹笠帽,她跟爸妈黑佬及娇姐从爱丁堡回来,在鸭洲住了一星期,早上打篮球,下午踩滑板,晚上游水。“我很喜欢鸭洲,伯伯是我的公公。”她用不太流利的广东话说:“我用英文,可以吗?”她换一口流利英文说,如果公公入住老人院,今年也许是她最后一年回来鸭洲。
黑佬摇着铃钟,唤她参与安息日聚会。她其实不懂公公说的渔民话,瞪着眼好奇地看,并没跟着唱圣诗。陈秀冬的孙儿女,大部分都在英国出生,少年人站在故乡海滩上,没有一点出生的回忆,也不熟习水上人的言语,难以追溯他留守的执念,是一种不断重复的呢喃,是没有来由的相信。无端端,几十岁,记得少年骑竹马,看看又是白头翁,他碎碎念,吃下孙女拿来的血压药。
老村长的女儿从英国回村照顾父亲,她岛上生活如何过?详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