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台岛】10人住一岛 村民到处“流浪” 共享夜不闭户的社区

撰文: 吕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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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末,除了数以百计的旅人到访位于香港最南端的蒲台岛,亦有不少已搬离的“蒲台人”“回乡”。但蒲台岛平日的常住人口只有10人。10人1岛,自来水电供应时数为零。摄影:钟伟德

点灯之后,树哥又出海了,天天如是。

记者找到一个蒲台岛岛民的电话,他叫罗金树,人称“树哥”。打电话找树哥,是件难事。岛上的手提电话信号不良,只能以家居电话联络。但他无论早﹑午﹑晚,都不在家。记者到了蒲台岛,跟他生活一日半后才明白,他除了睡觉就很少留在屋子那四堵墙之间。他的家,乃是整个大湾,以地为席,到处“流浪”、“黐餐”。蒲台岛虽然偏远且欠缺设施,却造就了一个夜不闭户、设施共用、“有鱼就大家分啲”的社区。

无水无电无煤气的“出面”

(左)撒网之前,树哥细心清理鱼网上的石头及其他杂物。 (右) 村民在山间捡柴,煲凉茶消暑。

蒲台岛是香港少数无自来水及电网覆盖的地方。小岛靠两部发电机,一天供电约12小时,有时还会停电。居民主要靠原水过活,储水库会收集雨水,再靠水喉驳至村中,有多少水用,靠天公造化。到了秋冬旱季,储水库干涸,岛民就要向民政事务署要求以水船运送食水。没有煤气供应,部分村民,仍过着到树木及海边捡木斩柴,烧柴煮饭的日子。这样偏远、设施落后的小岛上,却有十多人留守。

罗金树活了67年,66年在蒲台岛上。中间那7个月,他在“入面”做“哗啦哗啦”(电船仔)水手。蒲台人称呼蒲台岛为“出面”,香港其他地区则叫做“入面”。做了七个多月,他的父亲告诉他:“阿树,岛上有个职位没人做,不如你回来,白天上班晚上帮我打鱼。”

那个职位,是市政局的清洁员,月薪400多元,跟他做水手的人工一样。那是1980年代,蒲台岛大量岛民迁出之时。渔获渐少,岛民纷纷往岸上打工,加上1970年代尾政府大力发展公共屋邨,大批蒲台岛民迁到香港仔的公共屋邨居住。

树哥却在此时“回流”。只求有份工作,又可以帮父母忙,便回岛上来,一做便做了30多年。往后他都没有再想过要离开蒲台岛,自觉在岛上自由自在。

日夜不闭户 村民:讲个信字

现时香港的闭锁社区(Gated Community)愈来愈多,住宅范围被石屎墙、铁栏及保安系统重重包围,只有住客能进。住在中高级住宅区的人,也就会与其他阶层隔绝往来。而蒲台岛则恰恰相反,是个门常开的社区。

记者需要问村民借宿一宵,跟素未谋面的娴姐接通了第一个电话,大胆问她可否借宿一宵,她说:“我当天要入香港覆诊,留不了岛上。”本以为借宿一事要告吹,她却说:“我留低间屋畀你哋,你哋自己搞唔搞得掂?”就这样,她借了整栋屋给记者住。当天她出门前,记者问锁匙在哪,她说:“我们不锁门的,晚上因为太热,也敞开大门睡觉,除了有几户会开冷气,或要出香港,才会锁门。”这个习惯,蒲台岛家家户户如是。

岛民张伟明说,即使有游客前来,他们白天也一样不锁门:“那次有一群师奶游客,晚上来问我们有没有电视,说想追看剧集。我们二话不说借出客厅,让她们自己在屋内看电视,我们就在楼下打边炉。她们看完了,我还叫她们一起吃海鲜呢。”

四围“黐餐”席地而睡 居民:我是流浪客

席地而睡更好眠。

蒲台岛上大量置于室外的设施,如厨房、台椅,各人也会“不客气地”借来使用,树哥就说:“无所谓㗎,有时佢见到我啲嘢啱用咪攞去用啰。”

炎热的下午,树哥在邻屋帐篷下拿个枕头就席地而睡,他自嘲道:“我呢啲流浪客嚟㗎嘛,四围瞓觉。夏天系咁㗎呢度,边度阴咪边度瞓觉啰。”他们不论昼夜,时常去隔壁歇脚“八卦吓”:“唔系你去我𠮶度,就我去佢𠮶度,由细睇到大,家家都好熟㗎。”

树哥一天的生活除了打鱼及偶尔从酒家接送游客到码头,便是到处流连周围“黐餐”。“我平日不煮饭,好像流浪狗四围去,哪里有吃就去哪。”

他常把渔获分给岛上唯一一间酒家明记及街坊,换一顿饭吃:“有鱼就大家分啲,边个无嘅我又分啲畀你!你分得畀人未必一定要有收获㗎嘛,有时人哋买啲嘢过嚟畀你食,买啲水果啊面包啊,我有鱼咪畀啲佢啰。”

一般船只到达码头后,若须到居民聚居地大湾一带,只有一条由斜道及几十级楼梯建成的通道连接。岛上居民多为长者,运送重物不便,以船接驳码头至民居一带最为方便,岛上却没几个人有船,村民惟有守望相助。

不少岛民仍会斩柴生火煮食,而天后诞过后,一批竹棚留下,村民便希望拿来生火煮食。天后庙跟蒲台岛聚居一带有逾千米距离,树哥就用他的渔船帮远处的一家人运送竹棚:“你叫佢咁样喺度托返嚟呀,佢无船呀嘛,咁我咪帮佢车过去啰。边个揾我帮手,我做得到我一定帮。”

从1950年代的2,000人,住到现在剩下10个长住的岛民。所谓靠山食山,靠海食海。树哥小时候家境贫穷,午饭后饿了,就上山采摘“酸味仔”(雀梅藤)来吃,然后跟着父母捕鱼。岛屿为他们提供生活所需,他们也为岛屿每天亮起街灯。

靠村民运油入油 每晚点亮29盏街灯

(上)点灯仪式:启动发电机。(下)发电机由岛民自理,包括每天入油工作。

蒲台岛居民仅靠两部发电机供电,需要由村民自理。每个月初,村民会在香港仔购买柴油,运到码头后,要靠树哥的渔船将80桶、2,000多公升的柴油运到小码头上,再从岸边沿着斜路推上发电站,每天把柴油入到发电机,傍晚6时左右开机,居民家中才有电使用。29盏街灯,日复日、年复年也是靠几个村民守护,而树哥也已担当了这个岗位20多年。

退休前,树哥为蒲台岛的清洁工人。退休后,他仍然每天点亮小岛。不过近年,看着一同长大的老友离去,他也想到自己将踏入暮年:“到我年纪大了,无能为力,又不可以打鱼,照顾不到自己,那就只能‘ 返入去’了。”他希望自己的工作能逐点传授给其他村民,让他们继续守护小岛:“佢哋唔识开呢部机嘅,我哋都要教识佢,等个湾光光哋。如果冇人去开,咁就全岛都系黑暗㗎啰。”

村民中风失救 居民争取无障碍通道

有事没事到邻居家“八卦吓”,乃蒲台人的平常事。树哥半天在海上,半天在陆上。

现时岛上常居的10人,大部分是已退休的老人家,售卖饮品、凉茶、小食、昆布等赚取生活费用,也为游人提供补给。小岛闲静,背山面海,本是个退休的好地方。然而,小岛缺乏水电,更缺无障碍通道,在岛上病发,更是恐怖。早前,火世伯在沙滩上中风晕倒。水警来到,却因为去码头的脚程需经过段段斜路及楼梯,擡不起火世伯,转而叫他们召直升机。

直升机来到,却找不到位置降落,只在一旱厕前有处平地,他们却说不合规格,降不了。

扰扰攘攘,终于降落了,火世伯却没有被救起来。岛民一直相信,是因为延迟太久诊治,错过了黄金时间。

这件不幸事情,促使岛民争取可在蒲台岛兴建一条连接码头跟大湾的桥,望能让救护车担架、轮椅和长者都能轻松通行。

壮年一辈搬离 仍为蒲台岛发声

(上)罗成虽已搬出市区,仍常回岛上,带领众岛民发声。(下)早前蒲台岛水喉水被验出含铁量过高,在岛上有生锈的水喉。

虽然大量蒲台人迁出市区,但这座小岛,仍在多个层面连系着他们。蒲台岛人,自称“蒲台人”。很多蒲台人每到周末便会回来度假。每年的天后诞,也是蒲台人聚首一堂的必然时节,罗成在年轻时更多次为请假回岛庆祝天后诞而辞掉工作。蒲台人也有自己的龙舟队,较少在岛上生活的年轻一辈,也培养对蒲台岛的归属感。

中年一辈,虽已迁出蒲台岛,却仍然关注岛上事务,全因为那个说要在蒲台岛发展巨型骨灰龛场的发展商,让他们明白到“不争取就没有”,挺身而出。罗成及张伟明成立蒲台岛村公所工作关注组,3年来多次发声反对发展商在蒲台岛建骨灰龛场。他们觉得同区的区议员只为南丫岛发声,忽视蒲台岛,就跳过区议员,直接找立法会议员争取改善岛上设施。

在议员安排下,他们跟港灯洽商太阳能发电,也争取了水务署率先在蒲台岛开掘地下水。每次示威,他们一“吹鸡”便能聚集几百个蒲台人发声。

以为问蒲台人喜欢蒲台岛否,他们一定会答是。“这是我们的乡下,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妹姐说。这个率直的答案,却更贴近真实。有人说,蒲台人都患了思乡病,他们每星期也要回这个没水没电的岛上住一个周末,才能一解乡愁。

水上话

捕捉海鱼的渔民大部分时间都居于水上,又被称为“水上人”。他们大部分说广东话,当中却有一些“街上人”不明的用词,又称水上话。随着水上人愈来愈少,水上话也成为一种消亡中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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