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村上春树书写历史惹争议 日本在纠结什么
今年初,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暌违七年再推出长篇小说,万千书迷一如既往争相抢购。这部名为《刺杀骑士团长》的力作,同时也使村上本人再度卷入有关日本二战历史的争议,原因在于书中对南京大屠杀作了一些描述。
插图:曾永曦
那年12月发生了什么? 我说:“南京入城。” “没错,也就是南京大屠杀。日本军在激烈战斗的末尾阶段占领了南京城,在那儿杀了很多人。有因战争而杀人,也有战斗结束之后的杀人。日本军由于无暇管理战俘,大规模屠杀了战俘和当地民众。关于准确的被害人数,虽然具体细节在历史学者之间也有争议,但总的来说把多数市民卷入战争并杀害了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
村上春树一向严厉批判日本右翼的修正主义史观,这次他主动针对右翼长年拒绝承认的历史暴行“下战书”,右翼的躁动可想而知。他们贬损村上这样写旨在讨好中国,以增加自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机会。
令右翼尤其神经紧张的是,村上春树在书中提到了中国受害者的具体数字:“有说法是中国人的死亡人数是四十万,也有说法是十万人……”二战期间日本侵略周边地区,加害者身份无从抵赖,但右翼份子每每施展鸡蛋里挑骨头的伎俩,试图混淆视听,歪曲历史。对于当年在南京犯下的暴行,日本一直在死亡人数上砌词狡辩,试图抹掉屠杀事实。譬如日本外务省的说法是:“日本政府无法否定,日本军队在1937年入城后,对非战斗员作出杀害及掠夺行为。但被害者的人数有多个说法,日本政府认为要找出确实数字有困难。”
四十万和十万有什么区别
正如村上所言,“四十万人和十万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屠杀便是屠杀,右翼在数字上“锱铢必较”,使外界无法信任日本当局“对在二战时的行为痛切反省并心感歉意”的说辞,更持续恶化为日本与中韩等邻国发展外交关系的绊脚石,在敏感时节,对立的氛围甚至在有意无意的政治操作之下蔓延至民间。
右翼的口诛笔伐与杯葛杂音,无法阻挡村上旋风,《刺杀骑士团长》甫面世,销售量便突破百万册。该书中译版本月稍后推出,目前在预购榜高踞榜首。村上用文字表达出自己作为一名知识份子的良知,也许他还希望透过自己的笔,向周边国家的万千书迷展现现代日本人的良知,搭建沟通的桥梁。
在实际生活当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用各自的方式承载历史。《香港01》找来两位日本人,他们在自己国家的知名度也许远远不如村上春树,但在中国却也说得上家喻户晓,并因自身生活与工作背景而成为中日历史争议的见证者。听他们说说怎么看待这些争议,也是在上一次历史教育课。
“日本鬼子”三浦研一:战争都是历史过程
“来中国20年的纪念。”今年2月,三浦研一在中国社交媒体新浪微博转发一则有关自己的报道,直到12月,它依然被置顶。12月的第一天,被北京整顿住房安全的政治运动整得焦头烂额的三浦研一,刚刚从生活了十几年的北京市东北部的望京搬家,乘第二天返回日本家乡前的间隙,与本报记者会面。
三浦研一于1963年在日本东京出生,幼年跟随担任教职的父亲在美国短暂生活。回国后,三浦过着和同龄人一样的生活,自明治大学毕业后从事过多种工作。30岁那年对他来说意义深远。因为早年对中国领导人周恩来的仰慕,他选择了考取青山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科,师从日本著名“中国通”天儿慧。当注意力转移至中国后,他拒绝天儿慧去美国继续中国研究的建议,而是“一句汉语也不会讲”的情况到了中国。他本来准备攻读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关系博士,阴错阳差之下却走上了拍戏之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三浦研一的拍戏生涯局限于参演各种各样的抗日影视剧。自称只是混口饭吃的他从来不会讳言“日本鬼子”的称谓,在解释他的民族和国家认同时,他倒认为自己“是一个世界主义者”。他说自己的国家概念萌芽于美国。因父亲工作的原因,他小时候随家人在美国华盛顿待了六年左右。“那时候美国还在排斥黑人。但是议员的儿子,日本教授的孩子,一下课大家都玩在一起,没有什么中国人、日本人的概念,只有白皮肤、黑皮肤和黄皮肤的区别。有次,幼稚园老师让我画自己国家的国旗,我说国旗是什么东西?看到孩子们用金黄色、鲜红色不断涂抹好复杂的画面,而因为日本国旗很简单,白色中间只有一片红红的颜色,我就说你的好漂亮啊。这是我对国家认识的开始。”
近年,中日关系因为政治争端和历史原因而关系紧张。三浦研一坦言这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困扰,“没必要仇恨对方,自己happy就好了”。但是一旦提及对中日之间过去曾发生的侵略战争灾难,他又极力辩驳,“日本没有把中国当成敌人、仇视中国。那些战争都是历史过程。”
“亚洲救世主心态”
“历史上,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战争是很正常的事。全球七个大洲,你说完全没打过仗的,有没有?基本上没有。统计人类历史3,500年中,地球上没有战争的时间只有200年而已。追求和平世界(的理念)很好,但可惜人类历史中,愚弄和矛盾只是一再重复。”他用“亚洲救世主心态”形容日本从清末到二战对外侵略行为,并认为二战后的日本依然有这种影子。他认为,战后的科幻动漫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特别提到日本动漫家、《宇宙战舰大和号》和《银河铁道999》作者松本零士, “他的影响是很大的。日本是以科幻片动画片的形式来表达维护世界的意义,没有要针对任何国家。我认为可以容忍他们的理念。”
三浦研一可能未意识到其中所蕴藏的伤害,犹如台湾学者林泉忠所说中日缺乏各自检讨的意识。如今,他仍旧会频繁奔走于片场,但对脸谱化的角色愈来愈感到厌烦。他曾在不同场合提及与一名北京师范大学导演系学生合作的短片《活下去》。影片讲述他扮演的日本军官“搜粮”时,发现一名躲藏在大米袋子的中国女孩,他偷偷地掩盖消息,救了她一命。他希望演一些更立体的、更复杂的角色。他说自己挑选剧本会更谨慎,但是直到目前,中国还没有如愿的剧本。“不,有一个,在我的一名中国朋友那里”,他最后修正道……
加藤嘉一:希望中日之间有健康讨论
“失控、忽悠、诈骗。”在形容二战期间日本军国主义时,加藤嘉一至少两次这样形容。这位在中国成名的日本人出生于1984年。按照他的话来说,他与同龄人是在日本经济萧条环境下长大的一代。“失控、忽悠、诈骗”或许就是这一代人建基于此的历史反思。
何以失控,又何以被骗?在加藤看来,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理解。其一是大和民族自信心。“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日本战胜了清朝和沙俄,对日本这样的国家来说,的确是一件大事。同时,日本从江户时代的锁国转变为到明治维新后的开国,当时的政治家就会觉得自己很厉害。”到了20世纪30年代,日本当局开始不断向民众煽动舆论,宣传战争是有必要打的,是合理和正义的,是可以战胜美国的。
这种民族自信,一定程度上蒙蔽了民众的怀疑。加藤提到了自己的爷爷,“我的爷爷当年去了东北,他给我讲过,他当年也是被骗、被逼迫的,是没有办法的。”
“日本是有反思的”
在加藤嘉一看来,日本对历史是有反思的。他强调,日本当代媒体总是不放过政府,批评非常尖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当年的反思。只不过,这种反思和中国人认为日本人应该的反思有一定的出入。在大多数中国人眼中,日本的反思首先应该是对历史的承认,其中体现在历史教科书和官方道歉两个层面。
那么日本历史教科书中是如何写这段历史的呢?加藤嘉一非常确定称,在教科书中,描述二战期间日本在华活动时,明确写有“殖民统治”和“侵略”这样的字眼。“这毫无疑问,没有讨论的余地”,他解释,“能够进入教室的教科书,是必须经过文部科学省审批的。在各种教科书中,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小的描述有不同(这无法避免),但它的范围、立场、框架、调子是有一个规范的。”
对于外界批评“日本的教学刻意淡化二战及之后的历史”,加藤回应道,在他的印象里,课堂上学习古代历史的时间比较多,二战后的历史的确没有太多时间去学,但他认为这不是刻意回避。“现在很多日本的老师、学生,还有舆论都认为,在学习古代史花很长时间而近代时间较短这样的方式是有问题的。”在他看来,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击败了沙俄和清朝,逐渐变得自以为是,失控扩张,这段历史对现在的日本和亚洲的关系密切相关,“这部分也应该重点去学习。”
两个层面促成和解
教科书仅仅是中日历史问题的一个小小侧面。日本政府近年积极推动修宪,加上一些议员政要坚持参拜靖国神社等等,都瞬间点燃中日外交火药桶。右翼政客的执悟,很多中国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觉得日本从不反省从不道歉。加藤嘉一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在他看来,1972年中日关系之所以邦交正常化,就代表着中国接受了日本的道歉。“假如日本不道歉,周恩来敢签字吗?”他反问道。因此他认为,中国人批评日本的历史问题,不应该纠结于是否道歉,而是政府的言行不一。“如果仅仅说日本就是一个不反省的民族,这种简单的说辞甚至违背了当年毛泽东、周恩来的态度。这不仅让日本老百姓不满意,也让日本右翼势力感觉不到痛处。”
那么,面对诸如加藤嘉一这样的日本80后,中日间关系在未来该如何修缮?加藤分析,应有两个意义层面的和解。政府层面的和解容易达成,民间的和解则可能需要多层次的、持续的、最好是理性的建设性讨论,包括媒体、学者、留学生、游客之间各种各样的讨论,然后再做判断。“我特别希望日本人与中国人之间有更加健康的讨论。”
上文刊载于第90期《香港01》周报(2017年12月11日)。
原文题为《直面与反思 中日在纠结什么》,现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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