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照顾者・7|议员:惨案数字令人震惊 遭无视或导致悲剧终局
可怕的数字——按《香港01》的统计,去年有五分一的凶杀案涉及照顾者的伦常惨案,但行政会议成员林正财接受《香港01》“救救照顾者”系列访问中,无奈地提到香港须静待一个“tipping point”(触发点),才可推动一个重大改变。日复日承受无尽压力的照顾者们真的还能等吗?
我们访问多名立法会议员,他们却异口同声地指问题已到临界点甚至是“爆煲”,由政府牵头采取行动已是刻不容缓。因为,照顾者问题牵涉的范围,远较大家想像广濶,随时你身边或甚至你自己都是一名照顾者。
按香港社会服务联会估算,本港现时约有130万名照顾者,占全港人口五分一,当中不乏“以老护老”、“以残护残”的个案。当针对照顾者支援及配套不足下,照顾者们缺乏一丝喘息空间,只能默默把担子往身上扛。无边苦海中,一句刻薄的批评、一个冷漠的眼神,未能及时伸出的援手,最终可能变成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幕幕骨肉相残的“血的教训”已向大众敲响警钟——“要救救照顾者了”。
“救救照顾者”系列报道(之七)
狄志远:数字令人十分震惊
香港去年发生30宗凶杀案,其中6宗、即五分一案件涉及病患照顾者,数字骇人听闻。代表社福界的立法会议员狄志远表示,不时听闻照顾者因压力大而做出愚蠢行为,导致家庭惨剧,坦言初次得悉“五分一”这个数字,感到十分震惊:“去到咁极端嘅例子,都有咁大嘅比例,证明坊间上,照顾者嘅压力、沉重负担⋯⋯系好令人震惊嘅现象”,反映照顾者面对沉重压力的现象普遍及非常严峻。
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9年的统计资料,香港人平均预期寿命为84.9岁,狄志远认为港人长寿或是导致惨剧的因素之一,“长寿同时健康、生活平稳,当然系好,系生活享受。但如果身体健康好差,长寿系一种痛苦都未定。”他解释,香港作为华人社会,照顾长者、下一代的责任和担子通常落在家庭成员身上,为其造成“相当沉重的负担”。加上香港人口老化严重,令社会对照顾长者的支援供不应求、脱节,狄志远说:“我哋都好希望长者可以同屋企人相处,而屋企人可以照顾佢(长者),政府提供支援畀家庭,做到居家安老;但需要支援嘅家庭愈嚟愈多,而政府服务又无同时间进步,好多家庭得唔到足够支援,咁就出现呢啲⋯⋯大家非常大压力、困扰嘅问题。”
照顾者支援以试验性质居多 不够到位
狄志远质疑政府对照顾者的经济支援不足,他指“关爱基金”下长者和残疾人士的照顾者津贴仅1万人受惠,但社会上至少有50万名照顾者,供求上存有一大段差距。虽然坊间有照顾者支援服务,但大多也是附属于安老舍等,而针对的照顾者支援仍以试验性质居多,对照顾者的上门护理服务、膳食供应、医疗服务、情绪照顾等亦不足:“例如我长年累月、24小时都照顾一个长者,佢(照顾者)可能会好大压力,可唔可以有啲空间将被照顾者摆喺一啲好啲嘅服务(中心),于是乎我可以抖下气,出去做下自己钟意做嘅嘢、学下兴趣,甚至有短暂时间去旅行,令佢哋生活有时间可以调息一下。”
照顾者的心理压力被形容为社会的“隐形病”,狄志远亦留意到社会对照顾者的概念和认知不足。
有啲人会觉得:“你做仔囡照顾家人系理所当然啦,你自己负责任啦!”
大众似乎难以理解照顾者现实生活的困境和无力感。狄志远建议政府加强社区对照顾者的宣传,建立良好的社区互助网络,又呼吁大众不论面对照顾者或被照顾者都要带著同理心,适当时候不要吝啬于帮助他们。他总结,解决照顾者问题,要靠家庭、政府、及社区三方面的支援,方可更具体、更全面。
狄志远斥:政府同理心不足 政策“口惠而实不至”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香港早于十年前已步向老龄化社会,当时已有议员促请政府尽早规划,奈何一宗宗悲剧,仿佛成为政府安全网规划存在漏洞的力证。狄志远坦言“政府同理心系唔足够。”,形容政府工作“口惠而实不至”。记者反问社会是否仍静待一个爆发点?狄志远反驳,种种悲剧已向政府传递清晰的信息。
你话要有啲爆发点嚟启发政府?我觉得已经够好多家庭嘅惨剧㗎啦。每次出现呢啲惨剧嘅时候,成个社会都好悲哀,都会问:政府做过啲乜嘢?、点解政府唔做多啲嘢?呢个信息都好清楚。
难道照顾者只能自己孤独地承受一切?对扭转政府的态度毫无方法?曾倡议‘照顾者为本’政策、并在议会提出动议辩论的民建联立法会议员李世荣,指有五分一的凶杀案涉及病患照顾者,反映事件严重性已超过临界点,甚至“直程爆煲”。
大家都觉得,无事咪无事;有事上嚟,咪可能大家心情差几日,就摆底无再去理会⋯⋯香港每日都发生唔同事情,系咪真系有人专注去研究同推动呢个政策呢?确实系见唔到。
照顾者付出如同狮子山下打拼
李世荣表示有不少照顾者长期受经济压力困扰:“照顾者佢哋其实系牺牲出去获取工作、收入(的机会),而去照顾其他人。”至于“关爱基金”的审批机制下,仅1万名照顾者受惠于照顾者津贴,李世荣对此有所保留:“我自己系几认定照顾者系为社会付出紧。”他认为“公共福利金”是政府感谢老迈长者“为香港付出、狮子山下打拼”的回馈,惟他强调照顾者同样有为香港付出:“减低社会排安老院舍嘅人数,可能因为有人有照顾者而唔去排(安老院舍),咁(轮候时间)咪短咗,其实系一个付出嚟。”
有照顾者向他分享,指每次陪同被照顾者到医院复诊时,交通、饮食、诊金、杂费等开支近千元。不过政府却以公帑重叠为由,而漠视大部份照顾者的财政支援需要。
照顾者的心理压力亦不容忽视,李世荣形容照顾者的责任如同“母亲须准时喂奶”般,需要定时定候,甚至临时带被照顾者到医院复诊及照顾他们,过程中不容许有一点疏忽,心理压力亦随之而来。
李世荣:政府无重视照顾者 心灰意冷或成最终结局?
不少人毅然放弃工作机会成为全职照顾者,失去经济来源,而政府仅为照顾者提供3,000元津贴,在这百物腾贵的时代下,他们必须节衣缩食。被问到这是否代表政府政策未够前瞻性,对照顾者的窘境冷眼旁观?
李世荣直言:“佢哋(政府)未必系无前瞻性,我相信政府系有咁嘅智慧,不过到今天,我可以大胆咁讲,暂时睇唔到政府正视、重视照顾者⋯⋯政府其实好清楚照顾者有咩需要㗎。”
他认为当政府不认定照顾者,没有为其提供一个明确身份,私人机构固然不会重视照顾者:“照顾者最唔开心系社会同政府唔认定佢哋。无认定,人哋就会觉得‘何谓照顾者?’、‘我而家有两个小朋友,咁我算唔算系照顾者?系咪(可以)同𠮶啲照顾者睇齐?’”他认为问题核心是政府根本不重视照顾者心态,也未完全捉摸到他们的心态。
归根究底,我认为政府嘅核心问题,第一,系唔重视照顾者;第二,未完全捉摸到照顾者心态。最重要系政府先要认定(照顾者),社会先会畀返个认同佢哋。无呢样嘢,你做落去,𠮶班人(照顾者)都会好灰心
支援服务零散 政府暂无意主动接触照顾者
李世荣批评,政府对照顾者的服务支援分散在不同社福机构,若照顾者需要同一时间获得不同支援是很复杂,期望政府在18区设立专门的照顾者服务中心,整合支援服务,提供心理辅导、培训课程、临床实习、个案分案,及暂托服务等。
他又指政府拥有被照顾者的资料,当局有能力进一步找出照顾者,主动为其提供适切服务,不过他坦言:“政府似乎未有呢啲(照顾者)数字,未再进一步去做呢啲。”
李世荣倡议推出“照顾者通行证”,提供认证、记录、识别及读取功能,持有人可获得政府提供的限额津贴,包括交通优惠、医疗优惠,以及长者咭优惠等,也可于不同的医疗和服务机构获取支援。
两位议员以第三者角度分析本地对照顾者支援的不足,另一名议员、选委界别的江玉欢则以过来人角度现身说法,也分享了一个新鲜热辣的求助个案,突显照顾者的无助。
江玉欢自身经验:照顾者承受巨大无力感
她回忆昔日协助照顾患癌父亲的经历,指有朋友跟她说,在她照顾父亲的十年间疲态尽现,她慨叹说:“我已经唔系最照顾佢(父亲)𠮶个。”她又指,患者病情或时好时坏,看医疗报告指数升跌如同坐过车山般牵动神经线,“可想而知,个无力感几大。”
在访问前一日,江玉欢恰好收到一名男子的求助,指他行动不便的90岁母亲早前刚出院,男子为母亲清洁身体,看见血肉模糊的压疮伤口时,男子也不禁流下男儿泪。其后,男子带母亲到码头散步,这时母亲默默向男子说:“你推我落海啦。”江玉欢激动说:“你(政府)可唔可以谂下,其实一个家庭,只要佢有呢个问题,其实大家都承受咗好大压力。妈妈又觉得好大压力,觉得自己畀咗个仔好大压力,佢竟然可以同自己个仔讲‘你推我落海啦’。”
疫情引爆照顾者问题
“朝见口晚见面,香港又无教导啲人(市民)”。疫情进一步令照顾者问题急速浮面,她解释,本港过去三年有不少残疾院舍以疫情为由,一年总共关闭二百多天;残障人士在香港经济低迷期间,率先被解雇,导致伤残、弱智人士被迫留在家中;另外,香港院舍以“捆绑式”照顾老退化症长者,待长者如同野兽,令家人不忍心送长者到安老院舍,变相加重照顾者工作量,加上政府未有进行公众教育。如此种种令照顾者没有喘息空间,失去原有生活模式,甚至每况愈下。
曾在福利事务委员会上狠批香港现时给予照顾者的支援极为落后,如同“蛮荒时代”的她,又形容零散的服务等同“撒盐同胡椒粉落大海,撒完无咩用。” 但对于过去一年,本地30宗凶杀案中,有5宗正是涉及照顾者的伦常惨案,江玉欢直言不感惊讶、诧异,因为社会多年来也没有为照顾者提供针对性服务。
对于劳工及福利局局长孙玉菡早前称,社会福利署将展开为期三年的照顾者宣传服务,当中包括增设照顾者热线,但求助热线能否在刹那间纾缓照顾者压力?江玉欢认为视乎政府有否清晰界定热线涵盖工作内容:“如果你纯粹打去系慰问下,咁无鬼用,又或者提供服务又要等两个礼拜,咁就死得啦。”
她建议热线服务还要包括紧急情绪支援、医疗协助、临时暂托、资金津贴等服务。她更关注热线服务的人手编制和当值人数:“坦白讲,如果得两、三个,咁不如唔好开啦,我哋而家唔系要形式上嘅嘢,系要实际上帮到啲照顾者”。另外,她建议政府在地区加设“照顾者社区中心”为照顾者提供喘息空间,同时增拨资源予前线社福机构,加强对社工及照顾者的培训。
过往政府喺好多样嘢,包括房屋,(政府称)畀咗房委会、市建局搞紧啰,或者安老政策、儿童⋯⋯点解会有童乐居事件,就系样样嘢我哋外判咗畀NGO,咁就觉得做咗。钱系畀咗,花咗好多,但系你问我真正做唔做到、去唔去到痛点、落唔落到实处,我觉得唔够⋯⋯钱去咗,无监管、无成效⋯⋯如果照顾者(问题)仍然净系畀钱,畀NGO搞,如果系得嘅话就一早无晒问题啦。
江玉欢倡议政府于两年内订定“照顾者法章”,她认为法章等同为照顾者政策定下明确的发展方向,为照顾者提供最基保的保障之余,外界同时可以预视社会政策未来走向:“无咗呢样嘢(“照顾者法章”)就无咗个中轴,咁咪乱摆,得闲就做下,唔得闲就唔做,咁你话点会好呢?有咗法律基础,就会知道(保障照顾者)系必然,最基本要求。 ”
她亦提到,部份国家设立专门的照顾者政策督导小组:“有专门官员负责,𠮶个(官员)系要负责任㗎,我哋香港有冇?冇啰,咁咪永远都系社福𠮶个,社福乜都佢做咁就死啦。”
她又促请政府尽快就照顾者进行统计,了解他们的确实需要,使支援服务可以一针见血:“如果我哋要帮一啲人,连佢系边个又唔知,连佢有咩需要又唔知,咁整咩政策都无用啦,整咩措施、政策都系徒然!”
你点可以靠估?政府最唔好嘅嘢就系无统计,真系呢啲真实统计,唔系人口统计,每五年、十年做一次𠮶啲啵⋯⋯你一定要有统计,知道受众有几多人、佢哋系边个、有咩需要先可以对症下药⋯⋯香港过去咁多根本性问题,我哋无对准落药,我哋估啰,估佢哋需要乜,咁咪估咗廿几年都冇改变,边有一个社会会估估下?
照顾者们可能平凡也平常,总有一位在角落默默奉献。但他们绝不平庸,他们放弃无拘无束的生活,可能在无数个夜里起来为被照顾者翻身、推著轮椅穿梭街道陪诊、为节省开支而在街市里卑微地恳求一斤菜便宜一元几角⋯⋯
他们绝不期望成为焦点,但社会能否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一点光,不论是金钱的支援、情绪疏导,或是政府对他们付出的肯定,相信都能照亮那一个个坚毅却又无助的心灵,让照顾者和被照顾者活得安好。
自诩为亚洲国际都会、办事有效率又灵活的香港,何以却只能龟速回应照顾者的无声呐喊?究竟该如何为照顾者带来一块浮木,不止让他们能支撑下去,更要让照顾者和被照顾的一群,可以有尊严又安心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