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法30年】李柱铭批普选违诺 “一国两制一秒也无落实过”
在传统民主派眼中,他是元老级人物,更被称“香港民主之父”;在建制派和北京官员眼中,他是“唱衰香港”的“汉奸”;到近十年本土思潮兴起,他又被年轻一代嫌太保守。适逢《基本法》颁布30周年,《香港01》专访民主党创党主席、前基本法起草委员李柱铭,回顾《基本法》实施的情况。
作为现存唯一的民主派草委,李柱铭认为,一国两制本身就是极难实践的承诺,他以摇摇板为喻,较强大的一方要主动迁就较小的一方,游戏才有可能继续下去。但他认为,过去三十年北京只重“一国”不谈“两制”,与当初设立《基本法》的原意相违背,批评回归至今香港“没有一秒在实行一国两制”。关键之处,他认为在于普选迟迟未能实现,无人能扮演平衡的角色。
指《中英联合声明》乃国家对港“既定方针政策”之本
新冠肺炎疫情威胁下,现年81岁的李柱铭选择在家接受视像访问。开门见山,近年中港的政治矛盾根源之一,在于《基本法》框架下的一国两制,拥本地民间过半选票支持的民主派,与北京有两套完全不同的解读。北京认为一国是“根”、是“本”,中央对港拥有全面管治权;民主派认为两制、保留香港原有生活方式才是一国两制的核心。
李柱铭提到,《基本法》第159条指出,《基本法》条文的任何修改,均不得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对香港既定的基本方针政策相抵触,这个“既定”的政策,其实就是《中英联合声明》;而《声明》第3段已列明中国对香港的一系列“基本方针政策”,包括外界所认识的“高度自治”、“港人治港”、“五十年不变”等,《基本法》的出现就是为了实行《声明》内的“既定方针政策”,这一点当时草委会副秘书长鲁平也同意。所以《基本法》序言写明“中英两国政府签署了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中国才会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亦因如此,近年中方指出《中英联合声明》已“失效”甚至成为“历史文件”,李柱铭认为属“打茅波”。他反问:“如果《中英联合声明》失效,那是否表示九龙半岛和香港岛要还给英国管?”
2014年国务院新闻办发表《“一国两制”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实践》白皮书,表明“中央拥有对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全面管治权”。李柱铭对质疑白皮书和《基本法》有矛盾,“全面管治权”和“高度自治”亦有冲突:“实际管治的政府只会有一个,不是中央就是香港,即使实行‘管治权’也要根据《基本法》行使。”他指,《基本法》条文已将行政、立法、司法和终审权下放香港,除国防外交事务,其余一律属特区管治范围。
“普选是一国两制不可分割的部分”
李柱铭过去接受传媒访问时,多次以“两父子玩摇摇板”比喻一国两制。在专访中,他重述这个比喻,并拿起一枝原子笔比划。“双方力量这么悬殊,父亲当然要迁就,坐前一点,游戏才会平衡。”然而回归23年的发展,令李柱铭觉得,一国两制从来没有一秒钟真正实行过,当中的关键,他认为在于特首并非普选产生,“港人治港”无从谈起。
李柱铭说,虽然《基本法》第四十三条列明,香港行政长官对中央人民政府和香港特别行政区负责,但实行起来,特首不是由人民选出,而是由北京实质控制的选委选出,权力来源不是港人而是中央,所以实行政策时,会倾向“父”而不是“子”的一边,于是摇摇板便全面倾斜了。他甚至指出,现任特首林郑月娥在中港利益出现矛盾时,会完全押注在北京一方,忘记自己的角色是要“平衡”两地,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处理新冠肺炎疫情时的表现,包括迟迟不封关。他质疑,林郑月娥怎样做,是视乎自己的票源,“优先照顾内地人的观感”,最终延误了早期阻隔疫情的时机。
忆昔89年草委访港 刻意加入“普选”字眼
提到普选,现时《基本法》第45条和第68条分别列明,行政长官和立法会的产生办法,会按香港的实际情况和循序渐进原则,以普选作为最终目标,这个愿景至今未能实现,成为近年政治矛盾的底因。不过翻查基本法推广督导委员会委员李浩然著作《香港基本法起草过程概览》,1988年公布的《基本法》第一稿,未有列明“普选”的最终目标,直到在1989年2月公布的第二稿中,才白纸黑字将这承诺写入条文中。
李柱铭忆述,起草期间部分香港草委多次向中方反映,香港人非常希望有民主选举,于是所有中方草委于1989年1月访港了解情况,一星期内召开多次会议。“最后一次会议,是(草委之一)李嘉诚宴请大家在希尔顿酒店(现址为长江集团中心)顶楼共进午餐,中方草委会见基本法咨询委员会成员。随后有一日下午,众草委出席餐聚时,有内地草委热切地走过来跟我说,亲眼见识到香港人对普选的期望,中方也同意走这条路,所以第二稿就有了‘普选’的字眼。”
李鹏飞开玩笑:特首大家轮住做!
李柱铭指出,除他和司徒华两名民主派,还有查良镛、谭耀宗等香港草委,当时也一致同意香港回归后应尽早实行普选。“(自由党创党主席)李鹏飞还跟我开过玩笑,如果2007年普选特首,我会当选,然后如果大家发现民主派管不了,2012年会是曾钰成赢,2017年就会是他(李鹏飞)赢,大家轮住做。”只是,同年夏天北京发生六四事件,中国民主化道路到此为止,李柱铭和司徒华退出草委会,本地政界分裂为民主、亲中两大阵营,民主派与北京的沟通之门亦自此几乎完全断绝。
人大常委会于2014年的8.31决定,要求特首候选人获得提名委员会半数提名才能出闸,只能选出2至3个候选人,李柱铭认为这等同由中央直接控制特首候选人,不能接受。倘退而求其次,由立法会提名,20票出闸,他觉得尚且有一点点商量空间。李柱铭慨叹以现时政治局面,推动政改固然困难,惟他认为林郑月娥被问及政改问题时推说办不到,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政改五部曲”中,第一部曲是由特首向人大常委会提交报告,“发球权”从来在特首身上。
回应本土派:一国两制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
自回归以来,李柱铭多次表示北京应实行“原版”一国两制,更指前中共领导人邓小平如仍在世,看见现时情况不会高兴。然而近年本土主张兴起,有论者质疑,一国两制设计的本意,并非有意引领香港走向民主,而是令香港和中国内地走向同化,所以要求北京“实行原版一国两制”并无意义。
李柱铭在访问中未有详细回答,他其后主动联络记者,希望了解更多理据。记者解释,部分本土派认为一国两制本身“命定”失败,因为中国传统政治的“大一统”思维,不会容许国家有两种政治制度;一旦香港民主化,会被视为威胁中国共产党在内地的管治。所以本土派认为,当年邓小平设计一国两制,真正原意未必是促进香港民主化,而是权宜之计,让港人接受回归,待中国国力强盛、足以抗衡欧美民主国家时,慢慢收紧两制的差异,让香港倒向内地的制度,和今日官方强调的“全面管治权”其实是一脉相承。
李柱铭思索数秒,回应道:“可能他们(本土派)这个判断是对的。”他认为,邓小平已不在世上,现时猜测邓的动机已难以考证,但从结果来看,这也可算是一个合理的推测。不过李提到一个现实问题:“在那个年代,中英已达成共识,中国要收回香港,英国不要香港,香港没有条件独立。邓小平提出一国两制,我们就算不信北京,但还有什么选择?那当然是要求北京做得好一点,依足《中英联合声明》和《基本法》行事。”他认为,一国两制纵然极难,但未至于完全不可能做到,反正当时也没有别的方案可选。
民建联创党主席、立法会前主席曾钰成近日接受《香港01》访问时提到,30年前的《基本法》,未能切合今日香港的政治局面,实践过程中亦矛盾重重,倡议在香港重新咨询、修改。对此,李柱铭认为曾钰成的出发点或许也是为香港好,但他认为毋须修法,只要北京按起草《基本法》时承诺的一套去做,已相当足够。
“首先我反对港独,但...”
基于上述对一国两制的失望,部分年轻一代从根本质疑一国两制的存在价值,更有部分人提出更激烈的港独主张,触及北京的政治红线。
李柱铭表示,以往亲中派经常骂他是“港独分子”,但他相当肯定自己从无提出港独,也明确反对港独,主张台湾问题和平处理。不过,他说相当理解年轻一代的想法。
“如果我今年18岁,我也会去冲”
“我知道现时的年轻人怎么看我们,他们会问‘李柱铭,你当年为什么这么傻,会支持《中英联合声明》、支持一国两制,没有倡议独立?他们是这样想的。”李柱铭指,年轻一代亲眼见识一国两制廿多年都行不通:“你怎可能去怪那些年轻人?如果我今年不是81岁,而是18岁,我也会去冲。我自己到今日仍然反对港独,但你可以拿出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们不要支持港独?”
民主派“国际线”始祖 “我不介意被骂汉奸”
说到年轻一代,去年的反修例运动,年轻网民之间衍生出“国际线”一词,意指到外国讲述香港人权民主状况,引起国际关注,李柱铭在回归早期是这方面的第一人;香港众志秘书长黄之锋亦曾透露,自己投身于“国际线”,亦是相当程度源于李柱铭一次邀请。不过建制派和政府一向严词批评此举是“唱衰香港”,李柱铭多年来亦被亲中派视为“汉奸”。
李柱铭表示,自己投身民主运动多年,已经被骂惯。他指自己无愧于心,认为所做的事是对中国、对香港都有好处,又笑言:“汉奸已算是最难听的词语,连这个我也接受到,相信没有其他辱骂我是接受不到。”
相信民主派立法会35+后“不会乱来”
《基本法》的实践关乎香港时局,而时局发展又很大程度视乎两边实力如何,话题顺势转落到今年九月的立法会选举。民主派酝酿抢攻功能界别,在立法会取得多于35席,否决政府法案甚或制造宪政危机。有建制派炮轰民主派过半会破坏特区管治,甚至令香港“揽炒”。中联办主任骆惠宁更形容,此举有如“夺取管治权”。
李柱铭以1995年立法局选举为例,当时民主派在60席大取得31席,很多人都关注民主派会否“搞事”,但最终没有:“当你是少数派时,说什么都可以;当你拥有多数时,每一步都要很小心。”李柱铭强调,自己会尽一切努力帮助民主派取得过半席位,但相信民主派在立法会过半后也“不会乱来”,会按照大多数市民意愿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