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Massive Attack 4】这绝非 Banksy 决定投身涂鸦艺术的故事
【幕内耳目】:All Area Access
阮雁敏:全职窥探好奇, 误打误撞。Both sides of the table,游走Backstage,半个Insider。
访问Robert前,我就清楚知道绝对不可以提及任何关于Banksy 的问题,但过程中他自己先触及这个话题,我当然立刻把握机会,穷追不舍。相隔著一张茶几的微妙距离,我几乎隐隐约约看到一层神秘的面纱,在录音室里打著旋,被某种不明所以的张力轻轻地吹起,眼看快要被掀开,但颤动过后又戛然而止停了下来 –– 留下更多的问号和疑惑。
你对新专辑似乎已经有很多计划和想法了?
大概吧!我们可能会做一系列的EP 也说不定。这样好像比较容易。说真的,我不确定专辑作为一种音乐格式是否已经过时了。
确实如此!尤其你们以往的专辑都带有强烈而连贯的主题,现在网上音乐串流当道,大家的聆听习惯以一首单曲为单位,我自己也不确定一张完整的专辑对于现在的观众意义究竟是什么。
不就是吗?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吊诡的问题,每一个与我交谈过的音乐圈中人,对此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意见都略有不同。我自己内心也非常挣扎:一张完整专辑这种想法,是否只是我个人的怀旧情怀而已?现在它还有意义吗?而你刚才提到Singularity(奇点)这个话题,我就在想,可能创造出一张完全属于自己的专辑,相对宇宙其他的事物,我对这张专辑有绝对掌控权,这可能是其中的一点意义吧。于我来说专辑是完整的。
但我们也得接受,就算你创作出一个完整的作品,在今天的音乐互联网生态里,它也会立即被切割以单曲的状态分发出去,不管你喜不喜欢,接不接受。或许这是黑胶唱片复兴的原因,因为我们不可以把黑胶切成一小块。黑胶保持著一张专辑的完整性,这可能是为什么许多音乐人会出版黑胶唱片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要出版EP 呢?如果专辑是一种怀旧的情怀,对于很多年轻听众来说,EP 简直是史前文物吧……大家已经不再做EP了。
我觉得EP很有趣,很酷啊。因为你可以把一堆东西放在一起,让它们有了一种身份和意义。只有一首歌,我觉得太短暂,但当你把两三个相关的东西放在一起,它会产生某些有意义的内容。而一张完整的专辑又太复杂了。
最后几个问题。我们刚才一直在谈论Singularity,我很好奇,你现在可不可以回想一个生命中的瞬间,因为它而带领你来到此时此地此刻。如果你让我回溯,是什么引领我来到这一刻 –– 2017年11月18日星期六的早上,坐在Massive Attack的Robert Del Naja面前,和他谈话,我是可以非常准确地指出来。
那是什么时候?
那大概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香港有一个广播电台,我清楚地记得他们当时正在播放Mazzy Star的〈Cry Cry〉然后连著Radiohead 的〈No Surprise〉。我感到非常震惊,内心被深深地撼动,我当时想:哦,原来音乐可以是这样的。然后我就开始了探索不同音乐的旅程,我下定决心必须在媒体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我必须进入音乐行业。因此,我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那一刻。
那个电台还在吗?
还在,但是现在已经很不一样了。那你呢?
天啊!也许对我来说 –– 1983年,我们住在Popworld 地区的一家酒吧里面。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有一天,我背著一个装满喷漆铁罐的背囊准备外出,揹包里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胡乱地画了些东西。我本身有色盲,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应该把油漆的名字写在罐子上。因为在昏黄的路灯下,我完全不能辨识任何颜色。我看著喷漆的盖子,心里想那是什么颜色呢?红的?橘的?还是绿的?我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拿了出来。爸爸和妈妈正在熟睡呢,这真奇怪啊,我想。
凌晨3点,我就要离开家门了,但我应该去睡觉的。一整天我都在等著这一刻,但同时我又在想如果爸妈看到我在做这些怎么办?而且我肩上的揹包真的很可疑。
我清楚记得当时眼前那块墙壁,墙上的喷画以及耳际“滋、滋、滋滋滋滋”油漆喷发的声音,还有摇晃铁罐的哩哩作响 ––可能就是那一刻,我决定要坐言起行,实际做点什么,因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Bristol做这些事。
那时候我很兴奋,但我真的没有什么期待和计划 –– 像后来我做的事情受到了别人的注意,然后加入了 The Wild Bunch,为他们作画和说唱。然后我喜欢上嘻哈和庞克音乐,一路走来…… 或许就是那一刻吧。起码是听起来最动人的版本,哈哈
哈哈哈,而不是某天晚上在街头喝得烂醉如泥,然后突然立志。(Robert:没错!)
好啦,我的终极尝试。你觉得为什么大家对无法找到答案的事物如此著迷,为什么大家会对不解之谜那么感兴趣?
因为大家都爱神秘的东西。
秘密藏得越久大家就越想知道吗?
我认为大家常常对真相觉得失望,因此它们更爱未被解开的谜团。
如果你自己,作为Massive Attack的Robert,有一个埋藏很久的秘密,大家都非常感兴趣,你会选择永远都不说出来,(Robert : 哈哈) 一直保守秘密带到自己的坟墓,还是你会选择,非常随机地突然在某一天,例如某一个11月星期六的早上大概11点左右,在一个你第一次踏足的地方,例如香港,(Robert:哈哈哈哈)于新蒲岗工业区内的一个录音室内,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生,你们聊得相当开心,而你决定告诉她这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哈哈哈哈哈,这不会有用的。
也许这只是一些其他无伤大雅的秘密,例如“其实私下我是Britney Spears的粉丝”这类事情…..你宁愿把它带到坟墓里,还是某一天你可能会把心底的秘密告诉别人呢?
哈哈哈...
就是这样,我只是很好奇,在类似的假设情况之下,你会怎么选择?
哈哈哈...
我自己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其他人吧。
哈哈哈哈....
他笑著笑著,突然收起笑意,若有所思,看著我的眼睛,沈思欲言又止,然后说:有些谜团会是很好的故事、有些适合于营火晚会的气氛下娓娓道来,而还有一些......还是让大家保留一点想像空间比较好。
那一刻,空气有点静止了,我的心跳加速,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好像要跟我说什么。他的嘴角稍微颤动了一下,我正要提问,负责宣传的人员刚好走过来打破了我们之间那股莫名的张力–嗯,我知道这个访问要结束了。带著一丝不甘心,我离开了录音室。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看手表,已经12点多,本来只有20分钟的访问,我们聊了超过一个多小时。
回想整个访问,让我感受最深的是他回忆过去,自己决定坐言起行做点什么那时候的情境。他带著丰沛浓郁的感情追忆著一些脑海里的碎片,我认真地看著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在他的娓娓道来下,我几乎可以闻到喷漆刺鼻的味道,听到铁罐碰撞在无人寂静的夜里回响。那个晚上,起码在他绘声绘影的追忆里,似乎是3D的某种乡愁。有那么一刻,带著莽撞的前设,我甚至觉得自己在聆听著Banksy 如何决定投身涂鸦艺术的故事。
访问的最后Robert 跟我说,他非常享受这次对话,我看著他的眼睛,真诚地跟他道谢,并告诉他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和赞赏,他微笑看著我说这确实是他给我的一个很大的赞赏,我除了开心,心里确实觉得,无论他是不是Banksy,眼前这一位轻松惬意、真诚坦然的男子,无庸置疑是这个世纪最了不起的传奇之一。
(完)
访问/文字:阮雁敏
编辑:Kapellmei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