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Massive Attack (1)】不谈音乐谈脱欧、特朗普、社交媒体

撰文: 阮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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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内耳目】:All Area Access

阮雁敏:全职窥探好奇, 误打误撞。Both sides of the table,游走Backstage,半个Insider。

有些谜团会是很好的故事、有些适合于营火晚会的气氛下娓娓道来,而还有一些......还是让大家保留一点想像空间比较好。
Robert Del Naja @Massive Attack

“你不停遇到许多人,有些让你觉得能够碰面真幸运,但难免会有另外一些人,见面后让你感到失望不已。” 1988年成军的Massive Attack主脑Robert Del Naja (3D),于香港新蒲岗的一个录音室里,正在为Clockenflap 2017 星期日的压轴演出排练。 此刻正坐在我面前。Robert面露微笑,非常兴奋地向我提到来自苏格兰爱丁堡的另类Hip-hop三人乐队Young Fathers, 他们与Massive Attack 一同于今年Clockenflap 演出。

“但Young Fathers 真的很厉害,他们不但才华洋溢,也非常善良”— 说道“非常善良”的时候,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面前的茶几,把我从混杂著兴奋不已和不可置信的头昏脑胀中拉出来。

其实这是恰恰是我完成整个和3D的访谈后,最准确的结语——在媒体和音乐相关行业工作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也算近距离接触过不少名人,有些传奇在碰面后让你隐隐觉得后悔,见面不如闻名;而他真挚地分享自己对这个荒诞世界的看法,诚恳地向我描述那些让人患得患失的回忆 –—“能够这样面对面讲话真好!”我由衷地想。

11月的一个星期六早上11点,工业大厦林立的新蒲岗,有属于自己生存和呼吸的节奏,远离繁华的闹市中心,外面的世界好像和这里无关。某个寻常不过的录音室里面,坐著近年被盛传为英国传奇涂鸦大师Banksy真身的Massive Attack主音3D,面前这位受访者衣著轻便、神情放松、自若泰然地坐在沙发上,心情似乎不错。

这是香港很典型的工业区,你应该没有去过类似的地方吧?

其实这也是我们很典型的彩排地方。如果你来Bristol布里斯托,你几乎就像到了一样的地方。 布里斯托是一个蛮工业的地区,而我的工作室就在工业区内,到处都是车库和汽车工厂,所以这里感觉很熟悉。

有意思!但有时候你还是会觉得很迷失吧?巡回演出的日常节奏几乎就是:赶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上台表演、然后冲去机场 –不太有机会去真正感受一座城市,感受那个城市的氛围。有时候,午夜惊醒,应该会困惑不已:“我在哪里?”你会经常有这样的感受吗?

确实会有一些。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可能会因为这种变化无常而感到烦躁不安。所以我们巡演时展现的视觉效果本身,正正是一种试图去理解这些地方的方法,这是让我觉得趣味盎然的部份。说实话,如果对(这些地方)所发生的事情不了解的话,很难做出有意义的东西。不然观众会想“那又怎样?” ,观众需要与他们产生共鸣和联系的东西。

Massive Attack于Bristol演出时展现的视觉效果。(相片来源:Massive Attack Facebook 专页)
Massive Attack于香港Clockenflap演出时展现的视觉效果。(摄影:Moment Hung)

其实我非常敬佩你们这一点。因为本地化的内容真的很重要,特别是你们要表达的东西,通常比较沈重而且有份量,你确实是有一些真切的意见要表达。如果缺少了本地的元素,将会非常抽离吧。

还有一点,一支英国的乐队去其他国家大发议论这个动作本身就带有殖民的色彩, 我相信世界上大部份人都已经受够英国人和他们的意见了。

应该还好吧,相比起特朗普先生到处大放阙词。

的确!经历了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大家可能不希望看到任何美国和英国人发表伟论了,这就像一个灾难。

说到英国脱欧,你的即时反应是什么,或许我应该先问,你有预料这确实会成真吗?

这在我意料之外,我感到既惊讶又沮丧。但在那周之前, 我的确有不详的预感。像特朗普和英国脱欧这样的议题,和计程车司机聊天从而了解大众的想法, 是不错的方法。我在美国交谈过的所有计程车司机都把票投给了特朗普。有来自左翼的、有民主派的、有共和党的,他们都表示自己已经受够了现有的制度。而投票给特朗普就像一种抗议。在英国,也是类似的情况,所有人都把英国脱欧当作某种抗议,看成是反对当前建制体制的行为。

但实相并非如此,这只是过往金融危机积累下来的消极负面情绪,被利用来散播大量虚假的信息而已。人们需要问责怪罪的对象,他们本应归咎于腐坏的税制、腐败的金融制度还有对金融体制松散的监管制度,但大家却选择了责怪自己的邻居。如果那些透过开曼群岛或其他避税区逃避的英国公司税金没有流失,我们就有足够的资金用在公共服务、社会福利、教育、经济发展上 – 我们就不会因为缺乏资源而互相指责。

社会上已经有很多关于社交媒体和个性化搜索网站所产生的同温层效应的讨论了……

当然有这个因素在,但像Cambridge Analytica1,利用心理测量评估数据,策略性地协助候选人去接触准确的受众,而不是大范围的去触达所有人。他们瞄准那些对你的信息接收程度较高的群众。通过Facebook上40个不同的likes,去分析并制定下一组要针对的目标。心理测量评估数据的发展,将会对未来广告行业和如何锁定政治类的目标受众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英国脱欧后,来到香港,怎么说......

英国的青年投票支持留在欧盟,是老一辈投票选择脱离。我不确定大家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他们至今仍然说,我们只要离开,那就是正确的。你可以看到谈判过程的混乱,没有真正的立法,也没有严谨的政纲 。这些政治家穷一生的精力去争取独立,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想法实际上意味著什么,要如何执行。离开、自立等只是符合了人民对于移民议题、就业问题、学校还有保健福利等的不满和恐惧。

我觉得香港这里的情况很不一样,这里的“独立”是青年人渴求争取自主权和真正民主的运动。所以 ,来到香港,我感觉非常诡异。 看到这里和英国相反的情况——香港和英国对于“独立”的信念和想法有很大的差异。我觉得这也和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独立”的思想和概念不一样,它们都是非常不同的“独立”。年轻的时候, 我曾经认为“独立”是一个非常简单、容易理解的词。

你知道英国脱欧的消息时在做什么?

在选举夜的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心里想:我的天啊!这些消息就在我的手机里,那是一种非常非常黑暗和沈重的感觉。可笑的是,我之前就有种不祥预感,今年年初我就已经说过了,觉得英国会脱欧和特朗普会当选,听起来很不真实,但应该会成真。

英国街头单张讽刺脱欧是一个烂决定。(相片来源:路透社)

Damon Albarn(Blur / Gorillaz)曾说,Gorillaz新专辑是受到了特朗普竞选一事所启发,他在采访的时候亦多次对英国脱欧这个议题表达意见,你们有聊过这个话题吗?

当我们真正聊天的时候,我们倾向去抨击政治和讨论宇宙的现状,(我:哈哈,我可以想像),所以还是多喝一杯,把这一切抛诸脑外比较好。我和Damon对2003年那时候的状况例如伊拉克的战争感到很失望。当时我们以为多数人都理解战争是多么无益和没有价值的事。但原来似乎许多当代人竟然支持战争,认为这是正确的事,令我感到十分诧异。

当我到达占领瑞银运动的现场去打碟,游行抗议的人士就聚集在那里,我意识到即使占领的运动正在进行,要实际去改变什么生仍然非常困难。可是,大家可以制造压力给政府,我认为这些压力是很重要的,舆论和压力对于产生改变是很关键的。

我认为,特别对于年轻一代,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那种笼罩著年轻一代的虚无主义和巨大的无力感 – 起码我自己常常有那样的无奈 – 好像无论你怎么做,都不会改变什么,所以我干脆什么都不做了。像英国脱欧的时候,很多年轻人都没有走出来身体力行去投票。我不知道他们真是漠不关心,还是他们不认为自己的选票有影响力,或者他们纯粹感到非常无助,心想“他妈的,我就坐在这里看大家一齐玉石俱焚好了。”

当然,这很复杂。对于社交媒体,我有两种不同的看法。首先,我们可选择对自身有影响的事情踊跃分享,这是我觉得社交媒体有正面作用的地方。但大家也倾向拒绝接收与其无关的资讯。而正如你刚才指出,我们生活在被过滤过的同温层里,以为身边的人都对事情持相同意见,但实际上,那些意见对在社交媒体以外的空间,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这是安全网的假象。大家必须身体力行做更多的事情:你必须联系你的议员、你必须出席公众咨询会议,而不单是在网络点击,因为那太容易了。我一直是网上联署的忠实支持者,我认为这是有用的,而且它可以制造压力,但这不是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我一直很好奇Massive Attack 的官方社交媒体,例如Facebook、 Twitter ......

我已经没有使用Twitter了,当我们的Facebook专页更新时,Twitter帐户也会自动更新,我个人从来没有用Twitter,我一直和它保持距离。

我的问题是,其实谁是你们社交媒体的编辑?是谁发布那些新闻和评论意见。我一直很好奇,因为它和其他音乐人的社交媒体非常不同。其他人的专页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公布例如:今天发行新专辑、明天会有演出,但你们这边全都是新闻。我就一直怀疑,那个小编应该是你本人吧?

哈哈哈,恐怕确实如此。但我也因此受到很多批评。每当我发布一些内容,下面的留言就会说:为什么不制作一张新的专辑、请停止讨论政治去创作音乐吧 – 这是非常奇妙的讽刺,因为我不能够拥有自己的意见。每一个阅读Massive Attack社交媒体专页的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 – 告诉我他们的想法,但我却不应该有任何意见,因为我唯一的功能只是制作音乐,而不可以成为国家的公民,不能够拥有自己的政治意见。

我可以理解他们点击追踪Massive Attack的Facebook专页时,不一定希望听我们说政治,他们对联署或一些政治讯息不感兴趣,他们只是想知道和音乐相关的内容:什么时候有下一个演出、什么时候出新专辑,这是他们想知道的,其他的我不管 。

大家会被这些政治讯息疲劳轰炸,我可以理解。但我觉得Facebook是一个很浩瀚的空间,可以用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我们的演出,有些人会对我说,你们为什么要做所有这些政治胡闹的内容, 你应该专注只玩音乐。但我认为意识形态、政治和艺术是可以结合起来的。我认为资讯和艺术可以完美地结合,而且这也经常发生。艺术和资讯是科技革命的中心 。

我们使用不同的设备及媒介,包括图片、音乐、影片及绘画以传播不同的内容。透过这个过程,我们创造及分享不同的资讯。而我们的表演,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同时,我们从不试图直接告诉观众任何事情,我们只是反映当下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

Massive Attack Facebook 专页截图
Massive Attack Twitter 截图
Massive Attack Facebook 专页截图

现在我知道你是Facebook 专页的小编,一切都变得比较合理。不然,我想像不到整个操作流程是怎样,例如那个编辑要怎样和你磨合,他选择的内容如何审批等等。 你是唯一的编辑吗?

不。 我们的经理人每周都会贴出诸如新EP何时发行或Massive Attack巡演等消息。但我才不会写那些无聊的内容,我只会贴出自己感兴趣或我认为重要的东西。但我已经没有像以往那么频繁分享了。因为我看到大家的Facebook动态,包括我自己、其他人或Massive Attack 的专页,都在做类似的事情,这非常好,因为许多重要的资讯已经得以传播开去,大家不一定需要我的意见,那我也就调节一下自己吧。

唱片公司和经理人公司有没有试图阻挠你?或者尝试偷偷删除你管理员的权限?

还没有,但将来说不定,哈哈。

(未完,待续)

延伸阅读:【专访 Massive Attack (2)】23条立法、雨伞运动、爱国及寄语香港

访问/文字:阮雁敏

编辑:Kapellmeister

1 一家结合数据挖掘和数据分析从而精准地分享信息与战略沟通的私人公司。公司其中一位持有人 Robert Mercer 是一名对冲基金经理, 支持很多保守的政治理念。据报道Cambridge Analytica利用他们的技术影响并协助特朗普的美国总统竞选和英国脱欧公投,备受争议,同时正面对英美两国的刑事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