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看中共百年・四|台湾的“反共意识”是如何炼成的?
今年是中共建党100周年,中国共产党从创建之初,就自视为中国绝大多数被压迫人民的代表,最后也因为获得广大人民的支持和拥护,在内战中取得胜利,创建中华人民共和国。
尽管中共在过去70多年的执政中犯过错误、走过曲折的道路,但因为其带领中国人民摆脱列强控制、脱离贫困走向富强,因而受到绝大多数国民的广泛支持,执政合法性至今屹立不摇。
不过,面对中共革命乃至建政后的巨大成就,台湾的视角则大不相同。许多台湾人很难正面看待并给予积极评价,更易聚焦于中共的缺点和失误,负面陈述中共建政以来的整段历史,乃至于将中共“妖魔化”为不可理喻的“恐怖暴政”。
台湾人这种对于中共难以冷静思考和理性讨论的心理状态,和1949年国民党政权撤退来台后,对民众铺天盖地灌输的“反共”意识形态有密切的关系。
在台湾戒严时期,一首台湾“正东儿童合唱团”录制的反共儿歌是这样唱的:
谁要是破坏了树上的鸟窝/小朋友们心里一定很难过/人民公社拆散了无数的家庭/小朋友们想想这是谁的错/共匪呀共匪/共匪呀共匪/都是你的错
从这首童言童语指控“人民公社拆散了无数的家庭”、“都是共匪的错”的歌曲,我们可以想见当时台湾的政治氛围是如何的“仇共”、“反共”,收录该歌曲的黑胶唱片封套上还印着“响应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加强国小育乐教育”,也反映这首歌是国民党“讨毛反共”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的一部分。
当年经由国民党政府大力宣传、而在台湾广为流行的反共歌曲,还有《反共抗俄歌》和《反攻大陆去》,前者由蒋介石亲自作词,高唱“打倒俄寇,反共产,反共产/消灭朱毛,杀汉奸,杀汉奸”,后者则唱着“不能让共匪尽着盘据,不能让俄寇尽着欺侮/我们要反攻回去,我们要反攻回去”,许多老一辈台湾人都对这些歌琅琅上口。
“共匪”一词,本身即具有将中共贬为“非法土匪”的意涵;同样的,中共也会称呼蒋匪或蒋军,用来贬低或蔑称国民政府军队,双方可说是“相互辉映”,但也是因为国民党“容不下”中共,才有这样的后果。
早在1927年蒋介石宣布“清党”后,“赤匪”、“红匪”、“共匪”、“毛匪”等词就被国民党大肆用来贬称中共,到了台湾后更在各地树立各种“仇共”和“反共”标语,包括“杀朱拔毛”、“反共抗俄”、“消灭万恶共匪,解救大陆同胞”等等。今日这些标语在台湾几乎消失殆尽,但是在金门、马祖仍留有不少遗迹,见证了冷战时期的肃杀氛围。
1950年代是台湾“反共文学”的全盛时期,国民党政府当年确立了“反共抗俄文艺”、“战斗文艺”的文化方针,不仅台湾文坛要配合政府“反共”政策,就连民间通俗的布袋戏也肩负“反共抗俄”的剧码。例如有布袋戏剧团演出“女匪谍渗透”的官样剧本,戏偶的口白还要提醒民众当心“金钱、女人、匪谍”,力图向民众宣导“保密防谍、人人有责”的意识。
此外,台湾戒严时期的教科书也充斥着妖魔化中共的内容。根据台湾文史工作者管仁健的研究,1958年的台湾小学国语课本,有大量描述“万恶共匪”如何残杀百姓、拐骗农民参军、欺压工人的文字和插画;1969年小学三年级国语课本的一篇课文《我们的家在大陆上》,还耸动地称“现在家乡变成了屠场,共匪是杀人的魔王”、“人民好像牛马一样”,并灌输台湾的小学生“反攻大陆”的概念,宣扬“我们要打回大陆去,把万恶的共匪杀光”。
1973年初版国语课本第11册第4课到第7课,则是一连四课的题目都叫《天堂与地狱》,分别由食、衣、住、行四方面,将台湾和大陆人民的生活差距,用“幸福的天堂”与“水深火热的地狱”来比喻。
而说到国民党反共教育最经典的作品,无疑是家喻户晓的《南海血书》。这篇文章署名“朱桂”译,发表于1978年12月19日《中央日报》副刊,伪称是“越南难民阮天仇”用血写成的绝笔信,控诉一家人死于越共的残酷迫害之下,阮天仇则乘船逃难,却漂流到南海上的荒岛上等死,最后他挨了40几天才死亡。
《南海血书》当年不但成为台湾国中小学生的必读书籍,公务机关也大量发放,销售高达20万册,最后还拍成电影。然而,原文“译者”朱桂却在2003年坦承“阮天仇”是他虚构的人物、《南海血书》纯粹是配合蒋经国政府的威权统治所策划的虚构故事,令人备感荒谬和讽刺。
上述教科书和媒体刊登的“共匪暴行”现在看来或许十分荒诞不经,甚至有些“暴行”显得更像是国民党以前在大陆做过的事,但这的确就是国民党在台湾实施的反共教育。台湾社会的“反共”意识,可以说就是长年透过两蒋的政令宣传、反共文艺、妖魔化“共匪”的教科书,一点一滴积累、深入至台湾民众的思想意识。
另一方面,国民党政府在戒严时期也透过《惩治叛乱条例》、《检肃匪谍条例》等法律铲除中共在台湾的地下党势力,杀害和关押了成千上万的共产党员、左翼进步人士和无辜民众,制造了许多冤假错案。这样的大规模白色恐怖肃清,在台湾形成闻“共”色变、“匪谍就在你身边”的恐怖氛围,也是促使台湾人普遍恐共、防共、反共的重要因素。
在两岸维持分断的局面下,国民党铸就的“反共意识”不但在解严后未消失,甚至很大程度被民进党继承了下来,并在民间持续发酵。
过去几年以来,蔡英文政府内政不举,刚好遇上中美博弈扩大的趋势,便搭上美国的这班车大炒“亡国感”,以反中抗中作为其执政重心。从订立国安五法和《反渗透法》来“防范共谍”、用台湾所谓的“民主自由”批判中共的“独裁暴政”,或是接连有台湾名嘴夸张嘲笑大陆人“买不起茶叶蛋”、“吃不起榨菜”,将大陆人民想像成水深火热的“灾胞”,其实都反映了台湾社会浓烈的“反共意识”,及其衍生的对中共的恐惧厌恶和对大陆人民的鄙视心理。
70多年来跨越台湾蓝绿和省籍差异的“反共意识”甚或是“反共共识”,于是成了今日台湾难以理性、客观地面对中共百年来的历史和现实的最大绊脚石。
中共百年党庆在即,台湾政党与社会对此普遍无感与无语。但中共百年的论述与作为之中,台湾问题却是躲也躲不掉的重中之重,如何理解中共百年的意义,对台湾来说更是涉及安身立命的大问题。本组议题将站在台湾的视角,去提问中共百年对于台湾的意义与影响,从政治、经济、理论、思想面貌、历史与访谈等多重角度,组成台湾应有的中共百年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