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料照顾者】照料家中长者、SEN儿子:十万样嘢加埋搞唔掂

撰文: 李慧筠
出版:更新:

阿梵小时候画一只小鸡,老师说给小鸡画一个栏杆,阿梵自己在栏杆画了一扇门。回家后,陈太看著儿子那画作,问:“点解会有扇门?”儿子问:“点解要困著牠?我想牠自由出入。”今天儿子21岁,她还是很记得那画那震撼:“哇。我觉得教育制度真的困死了小朋友,老师叫你一笔就一笔,那天之后我只觉得他的发展会很大,就放任他,不去管他。”陈太那时没想到儿子之后会被诊断为读写障碍、轻度过度活跃症,普通的生活、成长、抚养像变得不再普通。摄影:邓倩萤

以前陈太常跟儿子在屯门三圣村的老鼠洲公园玩。

找出学习需要像拉一条线

53岁的陈太发现儿子有特殊学习需要的经历和很多家长一样——发现自己生的孩儿与别人有点不同。开初是发现两岁的阿梵很迟也未有开口说话,未能叫爸爸妈妈。婆婆眼尖,和陈太、孙儿一起去健康院检查,发现他言语发展比其他小孩子迟缓半年。

“之后像拉条线,知道得愈来愈多。”陈太像在岸上拉一条线,线的另一端沉在大海里面。她不知道继续拉,会有什么东西拉上岸,会不会看到线的尽头,她能否应对,社会又会怎么看她的儿子。陈太陪著儿子去协康会上肌肉训练、小组训练课,之后拿著特殊需要的证书入读第一间小学。

陈太不断学习,例如怎样跟儿子解释抽象的东西?数学上很简单的加法,他也未必明白。她把一堆糖果、棋子摊在桌面捞成一堆,这样教数学。“19加20加21,又要再重新解释,咩叫将三样嘢加埋?”看到电视播机械人合体,她照办煮碗,见儿子竟又理解,每天这样反复试验。

阿梵自小喜欢猫和动物,更甚于人类。
你知道吗?我教他十年的功夫,你一句说话就踩死了他!
SEN家长 陈太

老师:“烂泥扶不上壁!”

但第一间小学的老师几乎要摧毁她过去努力。那时老师并不了解特殊学习需要(SEN),阿梵最记得自己每天小息、午息都毫无原因被罚企。“他们说厕所塞咗,有人把黑色胶手套扔到马桶里头,说阿梵是始作俑者。回家后我做同样的事给他看,他说不是他做的。”陈太常常收到学校投诉阿梵。一班SEN学生的家长戏称那是“四点钟电话”。

转校的导火线是三年级一次默书。母子练习默书,但阿梵回校就统统忘记,默书成绩差,老师讲难听的说话,阿梵回家模仿:“烂泥扶不上壁!”陈太气冲冲地走到学校当面问那老师:“你知道吗?我教他十年的功夫,你一句说话就踩死了他!”劈头就转校。

诊断有特殊学习需要等逾两年

结果第二间学校的教育心理学家评估儿子有读写障碍,以及轻微过度活跃症,陈太屈指一算:“从两岁起他不说话,到完全做完所有评估,用了六年时间去找出真正的原因。”

当教育制度鼓励众人一致和竞争,学习对SEN学生和家长来说就变成更大的折磨和轮回。

社署为学前儿童提供的学前康复服务,近年转介评估平均轮候需时大半年;评估后需再轮候早期教育及训练、幼稚园兼收位或特殊幼儿中心,轮候人数已经超过一万。在学儿童方面,社区组织协会指出他们从发现有特殊学习需要、等候学校心理学家评估到接受服务,轮候时间超过两年。据SEN权益联会2016年一项调查,处于中等至严重压力水平的受访SEN学童家长超过八成。

曾经要照顾老人和SEN儿子,陈太明白“无法再继续下去”的精神困扰。在所谓伦常惨剧面前,除了问为什么他/她狠心做出这种事来;不如问是什么令人们变得对生命狠心。
十万样嘢搞唔掂,成个人的情绪真的倒了下来——死啦,乜都要我一个人搞?
SEN家长 陈太

双料照顾者 “真的倒了下来”

21年来,除了应付学校,这个女子一人奋战,老公为养家在大陆工作,她似“假单亲”,也要照顾家中年纪老迈、有吞咽困难的奶奶。一碗饭的软硬成为这个双料照顾者的最大烦恼:“奶奶话我煮的饭好难食,因为太硬;我加水,个仔就话好难食,因为太烂!”

有一年自己的母亲刚去世,她的情绪如沙筑的塔轻易自我溃散。“十万样嘢搞唔掂,成个人的情绪真的倒了下来——死啦,乜都要我一个人搞?”愈用心去教自己的儿子追上学制进度,压力愈推向极端,双方都情绪爆发,她只能躲去厕所冷静一会,之后开门叫自己重新再来。老公放假回港的日子,一家人去玩是她最放松的时间,反过来要不这样做,将会是这家人真切的绝望困局:“我知再温,只会同个仔揽埋一齐死,考试放假𠮶两日唔洗温啦,出去玩。玩完先算!”

求学不是求分数?“讲大话!”

求学不是求分数的广告在2004年播出,那时候陈太和阿梵异口同声:“讲大话!”

“咁都讲得出?边一间学校唔系讲分数?不论叻不叻,边一个细路唔系睇分数去做?呃啲小朋友咩?”陈太说。在今天的学制底下,有学习障碍的学生或者比别人做得慢,做得不够好,照顾者在教育和照顾两方面的压力同样巨大。

21岁的阿梵近来在医院做物流工作,运送一些医疗用具。这之前,他在机场做仓务工作。上班前,他曾在家里隐匿一年,每天睡醒就打机,打完机就吃饭,累了就睡觉。老实说,阿梵不是个多话的受访者,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沉默,所以那一年他著实觉得很爽,后来踏出家门是因为需要钱,而他找工作也只有一个条件:“唔使讲太多嘢。”

虽说他不爱说话,不过阿梵常常回家就会和妈妈分享自己最近爱玩的游戏,陈太也很乐意听。(图左为阿梵的外婆)

“应该要摊唞啊,搏咗十几年。”“特殊学习需要家长协会”主席、也有一位SEN儿子的戴小姐说。陈太在旁接话:“对啊,由他吧。公开试考得不好,当时他失去了动力,唔知自己想点。那一年我也会找些兴趣给他,像去学树艺。”阿梵很喜欢树的理论,但因为树艺工作人工不太好,最后没有入行。

小时候阿梵就不觉得自己会读书,中三那年他想过去行船,想要就此辍学。但中一有个老师说过,他是不残而废。“有手有脚,只是比别人慢。他令我想认真读返书。”他竟又挨过了公开试。以前就爱设计黑色婚纱,给小鸡画一扇门的他,难得完整地说完一句:“读书兴趣好睇老师点教,个老师好唔好。”中学时,他最爱设计及应用科技的课,但老师令他讨厌上课。“每堂他教书就净系讲本书,我哋望住佢,佢望住power-point。我对设计有兴趣,所以好憎佢。”

本身在特殊学习需要家长协会帮忙的她,希望可以为其他sen学童再做多一点。
“有些老师觉得,我们的子女表现差是家庭管教责任,或者是因家长不为子女找补习。这些主观的想法太根深蒂固了。” “忍就算,改不到的,没可能。”
SEN家长 陈太;SEN儿子 阿梵

不再是小孩的SEN

今天我们还是会听到SEN学童在街上遭受歧视的新闻、老师烦恼如何应对SEN学生的挫败、家长被学校屡屡投诉SEN子女表现不佳,甚至要求转校。陈太只是摇头:“有些老师觉得,我们的子女表现差是家庭管教责任,或者是因家长不为子女找补习。这些主观的想法太根深蒂固了。”阿梵嗤之以鼻:“忍就算,改不到的,没可能。”

从小学到中学,有教育工作者就曾指出,中学繁重的功课要求、公开试的压力,加上老师与同学对SEN学生的接纳及包容更低,觉得他们不再是小孩,却不理解他们的独特需要,令他们受更严重排斥或歧视。

SEN大学生仅占1.4%

SEN学生入读大学的数字更低,据教育局数字,2015/16学年修读全日制经本地评审副学位和学士学位课程、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学生有1,061人,只占整体7万多名学生的1.4%;从民间组织如“特殊学习需要家长协会”积极帮助SEN家长和子女赴台湾大学叩门,可见SEN学生和父母对在香港升学不抱期望。

香港教育大学特殊学习需要与融合教育中心总监冼权锋在2012学年起,抽样追踪73名在主流学校就读的SEN学生,2015年发现当中无人能入读大学,大部分升读职业训练局或副学位课程。

SEN学童长大后如阿梵,在成绩挂帅而不鼓励创意的年代,能够在职业上有什么选择?在工作环境中,他们的“学习障碍”也可能成为就业障碍,聘请的时候雇主是否真的能做到零歧视?对于将要离校投身社会的SEN学生,社会并无足够的就业配套及支援。

问阿梵觉得自己真的与其他人不同吗?他说:“有手有脚都系人,有咩分别?”陈太说:“他想得很正面。”拉拔著儿子长大的20几年已经过去,陈太回头看,很希望自己走多几步,为其他SEN学童争取更多:“我自己在香港出生、读书,我觉得教育制度好失败,如果我过去能跟学校争取多些、和老师多讨论,将来那些仔可能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