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青年中学成长路 揭香港校园对性小众学生不公待遇
今年7月,升中六的学生林泽骏因“发禁”为人认识。他在社交平台上载影片,表示自己正经历性别焦虑,希望透过留长发探索自己,但被校方要求剪头发,更被禁止参与学校活动,被警告会每日记一个缺点直至停学。他遂向平机会投诉,质疑发禁违反《性别歧视条例》,揭开了香港校园对性小众学生的不公待遇的现状。
性别焦虑:据美国精神医学会定义,指自我认同的心理性别与出生时的生理性别间产生矛盾,而有显著痛苦甚至影响日常生活。
除了林同学,还有很多性小众青少年在求学阶段面对重重枷锁,像跨性别青年(跨青),他们既要处理内心的不安和迷惘,在社会支援不足下,还需要面对校园内对发型、校服等林林种种的性别框架,身边人的不理解,以及与父母朋友坦诚相告的恐惧。
跨性别人士:据美国精神医学会定义,指性别认同或性别表达与出生时的性别不符的人;世界卫生组织亦于2018年公布将跨性别去病化,从精神疾病分类,移到“性健康条件”分类,以减少对该群体的污名,并强调性别认同只是行为差异和偏好。
现时就读中六的K(化名)是一位跨性别女生 ,自青春期便对逐渐发育的体征,如渐低沉的声线、脸上的胡须及发育中的性器官等感到抗拒。访问当日,她长发及肩、穿著裙子,旁人眼中看似平常的女生打扮,却是K争取一年多才得来的成果。出生性别为男生的K从中二起,便会趁家人不在家或假期时以女装打扮拍照及出门,例如穿裙子及戴假发等。
Twitter上传女性化装扮被同学发现取笑 从此不想上学(点图了解更多):
药价高昂难负担 宁挨风险在内地买药
自从看到一名台湾YouTuber介绍,K一直希望服食荷尔蒙药物,以减缓男性性征出现,但目前买药的途径很少,公立医院当中,仅威尔斯亲王医院的性别认同诊所能处方荷尔蒙药物,但求诊者要满18岁才能获安排诊症和处方药物。未成年人士会被转介至儿童及青少年精神科 ,惟诊所只处理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不会针对青年的性别焦虑给予具针对性援助。
想服药的青少年只能前往私家诊所,但每月过千元的药费并非一般学生所能负担。K选择铤而走险,当时中四的她在网上搜寻买药途径,最后经微信联络内地药房,成功购买两款在本地需医生处方的荷尔蒙口服药物。
在没有医生指引下,K仅靠互联网查阅药物资讯,更会在网上搜寻分辨药物真伪的方法,而服用剂量则是参考曾光顾私家诊所,被处方同一种药物、年纪相若的跨青朋友 。服药三个月后,她的下体反应减弱,毛发及体脂分布在半年后产生变化,令乳房生长,但亦伴随明显的头晕和头痛,K坦言日间活动不能太操劳,夜晚十二点前亦必须休息。但由于这些副作用“都是维基百科列明的”,她从没有质疑用药后的身体反应是否正常。
她流畅地向记者罗列出药物的份量和价钱,每月药费约1000元左右,即使不是大数目,但对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而言,在出柜前未有家人支持,要负担这笔开支仍是吃力,“偶尔不吃午餐,每日能存下数十元,算下来也够一个月的医疗费”。自行买药一年后, K在中五那年向家人出柜,获理解后亦透过私家精神科医生获取性别不安的医生证明,同时取得药物处方。但因私家诊所的药费较内地药房和本地药房贵上几倍,例如抗雄激素荷尔蒙药物Androcur的本地价格便是内地药房(HKD$380)的约三倍(HKD$1100),另一种女性荷尔蒙药物Estrofem则两地价钱相若,故现在她仍会透过微信自行买药服用。
校园环境压抑致崩溃 萌轻生之念
除了要用饭钱购买药物,K还要面对学校的不理解。K向校方提交性别不安医生证明后,一度获准留长头发,但两星期后校方却以校规为由,突然转軚拒绝她的申请。K不愿放弃,故她唯有每日进学校时尽量躲在人群间快速窜进校园,以避开站在门口的训导老师。她又经常被老师斥责和警告,要她剪头发 ,她唯有口头上应酬几句,但继续保持原貌上学。除了师长的不理解,她还要面对同辈的揶揄:“著女装是否为了出去做PTGF?”“好恶心,不要走过来。”看似开玩笑的流言,令本来已觉得格格不入的她更讨厌校园环境,更开始以自残发泄堆积已久的负面情绪。
校方态度的转捩点是她升中六的暑假,当时K对校园环境感到极度压抑,缺席补课之外,每日在家以泪洗面,不停在社交媒体上“放负”,甚至打算了结生命。幸好朋友发现她在天台流连,及时赶到。这次终于换来校方重视,批准她留长头发和穿体育服上课,班主任更不时关心她的状况。不过,K认为老师对跨性别的了解贫乏,始终无法提供实际协助。“在校园里感觉我是异类,所有人都按性别二分法地分好,而我则站在中间。”
跨仔穿男装回校 遭不友善对待
不止K,其他跨青同样在中学阶段探索自我的路上碰壁。21 岁的大专生麦玮翰自小学起对穿校裙反感,经常借不同理由穿体育服上学,直至中学看到外国跨性别的YouTuber分享,方发现自己是“跨仔”(跨性别男性)。中学时期他幸运地在网上搜寻到本地支援组织“跨性别资源中心”,并在中心的群组里认识到其他跨性别人士,见到较年长的成员能以自在的性别身分自居,令他对未来不至于极度迷惘。他中五时在公立医院取得性别焦虑医生证明后,获校方批准穿著男装校服上学。但即使如此,在校园遭受的不友善对待,他仍然历历在目。
麦玮翰忆述,有老师每谈及同性恋等性别议题,总会注视他,并指定他回答问题,这份过度的注意力,令他感到不自在。除此以外,麦玮翰坦言在学校使用厕所和更衣室时仍然十分尴尬,虽然可穿著男装校服,但校方没有批准他进入男洗手间。为免让其他同学误会,他在学校时会避免如厕,并趁午膳时间回家,或到附近商场的男厕。至于体育课,由于女更衣室内没有间隔,他会尽快换好体育服。有一次体育课后,他准备离开女更衣室,恰好撞见一位低年级女同学,对方一看见他穿著男生校服,立即吓到头也不回地跑走。事后他每日提心吊胆,担心训导主任会在早会上公开批评有男生进入女更衣室,幸好最后没有发生,两星期后他才放下心头大石。
曾孤单无助 遂创组织协助同路人
回顾探索性别认同的路上,麦玮翰坦言五、六年前网上有关跨性别的中文资料相当有限,当时香港甚至没有针对青少年的跨性别团体。对于自己的性别不安,他只能自行翻查大量英文文章及纪录片,尝试了解更多。他亦在社交平台使用性小众相关的主题标签(hashtag)发帖,如#跨青、#跨仔等,借此认识更多同路人。
因经历过在迷雾中独自摸索的困惑与孤单,两年前麦玮翰与朋友成立组织跨青时刻(Quarks),主要服务跨性别青少年,冀为他们提供朋辈支援平台、转介资源及进行公众教育。现时机构已聚集超过150名跨性别人士,当中有十多位是中学生。他形容其他组织以往主要提供单对单援助,但比起嘘寒问暖,他认为青少年更需要一个舒适的社交圈子。所以跨青时刻不时举办读书会、聚会,让跨青认识其他朋友、互相支持,让彼此在这段路上不感孤独。“我们希望他们找到自己舒服的模样。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定位,我们可以一起慢慢探索。”
女校男生 办性别友善毕业日补遗憾
曾令弦是麦玮翰其中一名透过跨性别社群活动认识的同路人,今年27岁的曾令弦是跨青时刻副主席,两年前受麦玮翰邀请加入组织。曾令弦很迟才知道跨性别这个概念,中学时他读女校,校内有不少Tomboy(简称TB,指个性、打扮较阳刚的女同性恋者),当时他蓄短发,所以亦被同学归类为TB。但他并不认同这个分类,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男性,而且喜欢男生。自初中起,他便对正在发育的性征感到不安,尤其是胸部、臀部,因此平日总会拱背走路。为避免校服贴近肌肤、露出身体曲线,他会长期捉住校裙向前扯,久而久之裙摆更烙下手指痕。
十多年前的社会对跨性别人士的认识较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身边同学亦对他抱有疑问。以前大众对于跨性别的印象大多来自泰国变性手术、“人妖”等,他认为这些身分与他无关。每当有人问及:“何时做男生”、“是否想变性”,都令他感到被排斥且不适。直至中六,曾令弦才从一段电视访问中得知跨性别人士的概念,醒悟自己是跨仔,如今他已经到泰国完成胸部切除手术。“我不是想变另一个性别,而是我本身就是这样(男性)。”
今年7月,曾令弦以同乐运动会义工身分,与跨青时刻和性小众学生组织Queer Straight Alliance (QSA) 在逸东酒店合办“同乐毕业日”。因为大部分跨青无法穿著合乎自己性别认同的衣服出席学校毕业礼,所以活动旨在让性小众青年穿著自己喜欢、感到舒适的服装再次体验毕业礼。当日有近百人参与,不少跨青均带同亲友出席。
曾令弦忆述,当年中学毕业晚会的服饰由母亲选购,母亲为他挑选了一件极女性化的上衣和长裤,让他极不自在。他感叹,同乐毕业日当日他终于可以穿上自己喜欢的西装“毕业”,亦代表一种成长。
医生提醒自行服药有风险 呼吁跨青咨询医生
私家精神科专科医生王骏滨在私人执业三年间均有处理跨性别人士个案的经验,他指出跨性别人士求诊个案的数字有上升趋势,今年已经接触超过30宗个案。未成年人士要获得荷尔蒙药物,只能经私家精神科医生评估后转介至私家内分泌科,再由内分泌科处方药物,所以求诊者中以未成年人士较多 ,年纪最小只有13岁。诊断过程需要跨性别人士和家长的表述,从成长经过、青春期的感受,到最近的心情、行为等转变一一审视,方能作出判断。医生亦需要排除思觉失调、性癖好等问题 才可以发出诊断书。医生补充指家人的观察和支持很重要,且未成年人士未必有足够的精神行为能力,故需要家长陪同。
至于有跨青在没有医嘱下自行服药,王骏滨指出医生会先根据求诊者的身体状况及荷尔蒙水平,选择恰当的剂量和种类。错误用药有机会增加血管栓塞的机率,甚至影响血糖水平,严重者或会有生命危险,故呼吁青少年在服用荷尔蒙药物前须先咨询医生,以减低风险。
【本文获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实习刊物《大学线》授权转载,原文:跨性别青年剖白 他们的中学成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