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演员.上 《十年》演员Peter仔炒散一生 卖印度薄饼一舖清袋
湾仔入境处的房间坐了两个人。荧光幕右攻左的制服官员瞥了一瞥手上的表格。“现在香港回归中国,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你不是中国公民,都无得宣誓做中国公民。”左攻右的男子皮肤黝黑按捺住怒气。官员续说:“拎特区护照唔系唔得,要查你家宅,一查十年八载,你等唔等?”男子终于爆发:“到时我都唔知死咗未,果然我话要条尸葬返印度系啱嘅!”一场申请特区护照的攻防战就以拍台告终。
陈彼得今年41岁,5岁从澳门来港,观众有时会认得他是《十年》、《一念无明》、《春娇救志明》等电影内的南亚面孔。走过红地毯起过新机场,言必香港人前香港人后,但特区护照不承认他是香港人,尽管因此36年来他从来走不出这个岛与半岛。
摄影:曾梓洋
陈彼得的职业是演员。由杜琪峰监制的《机动部队-伙伴》屈指一算,这是他入行的第十个年头。更多人认得他做过《十年》的《浮瓜》里做(误打误撞沦为建制派剧本的)恐怖分子。问陈彼得他演过什么电影他会答好多,但香港电影业给予一张印度面孔的电影机会就是黑社会杀手和恐怖分子。看来看去,最似他的其实是港台剧《流放地》中的角色,完完全全做返自己:一个名叫Peter仔不断“炒散”的南亚草根青年。像浮萍。
角色一:游子
说是中印混血儿也不尽是。外公是中国人所以妈妈姓梁,外婆是印度人,外公外婆又各有很精彩的感情生活,有资格被Peter仔唤作姨妈舅父的人怀疑接近两打。说是家庭团聚也不尽是。1976年出生,Peter仔还在襁褓时就被妈妈抱到澳门跟印度父亲会合,连外婆舅父一家几口当澳门是跳板,随时一跳跳过太平洋跳到美国。但去美国以前父亲先走佬了,Peter仔称成年后他才知道,亲生老豆当年因为当上了越南难民的蛇头要断六亲。
对于亲生老豆,他最记得的是一副斗兽棋。老豆走佬后不久,竟然在澳门街头被母亲撞破揽著新女朋友,母亲要求离婚之余又说要将Peter仔交给老豆带。老豆就把他放在睡房的上格床,给他一副斗兽棋,让他自己玩。第三天病了,老豆把他抱到医院,打给母亲说:“你个仔就快死,快来见他最后一面。”母亲气喘吁吁赶到,只见Peter仔除了发高烧,一切安好,于是把Peter仔抱走。有一天她告诉五岁的Peter仔,我们举家要搬去香港了,为他办退学手续。
就在幼稚园学期的最后一天。班主任当著全班的面说:“陈彼得你出来!”他满心欢喜以为老师要准备赞他要送他礼物。老师搭著他膊头说:“各位同学,今天是学期最后一天,希望大家不要像他一般,污糟到成个乞儿咁。”陈彼得的身体肤色其实不算超级黝黑,最少比一般在街见到的南亚人浅色一点,但手脚的关节位肤色特别深。一个学期以来老师都因为他的折位肤色深,每天在他的手册上吸一只黑猪,老师当著全班面前的“嘉许”就是累积了一百几十只猪换来的“大奖”。
那是80年代初的澳门。我怀疑,有无咁离谱呀。他接著说:“点解我咁记得?因为我立刻哭著跑回家,把自己锁在厕所,把白猫洗衣粉倒在钢丝刷上系咁刷自己对手。”结果是妈妈抱他入院,流血的手指包扎成猪蹄。
这是他人生经历的第一次歧视。
屯门大兴邨是他在香港第一个家。那里有一个新父亲在等。初来港的1981年至1983年,他说那是最开心的日子。一来那时没有中文小学肯收他,于是他就每天在家乱玩;二来弟弟华仔出生后一年,母亲突然消失,回印度寻找真爱结第三次婚。他口中的华仔老豆待他不好,大兴邨的家中挂著三条华仔阿爷从外地行船买回来用动物尾巴做的鞭,随时家法伺候。不过幸好还有华仔。“有次华仔食西瓜,佢老豆如常唔畀我食,华仔突然发现点解阿哥无得食?他竟然走入厨房,拿把刀走向老豆:快啲畀阿哥食!”这位几岁便如此咁戏剧性的华仔,就是去年在电视剧《公公出宫》饰演“别都医生”一角上位的陈振华。
Peter仔最后被判入住社署的院舍,一住四年。
角色二:废青
中三未毕业,15、6岁从院舍出来,91年的香港饿唔死人。他到一家木厂敲门,师傅把他留下。“搭正三点三下午茶,所有人去食饭,师傅叫我要扫干净晒木屑先。”他一看漫天飞舞的木屑,心想扫完都大半个钟,仲饮咩茶。“你估唔估到我点?”他吃吃笑。“我左右手各拿一支风枪,好似史泰龙咁,吹晒入柜底,15分钟就搞掂出去饮茶!唔通我真系老老实实同你扫咩!好在师傅返去无检查。我尽得香港人的优良传统,有小聪明,识变通!”
告别木厂后他以为遇上贵人,却身无分文回到大兴邨,自小遭人白眼的地方。小时候他在游乐场跟其他小朋友玩,有家长立刻冲过来抱著女儿:“不要跟这些嚤啰叉玩。”嚤啰叉这三个字好久没听过了,Peter仔说当年的歧视不像今天,当年是明目张胆周街指著阿叉骂,今天换成南亚人然后不发一言掩鼻而过。华仔老豆笑他不长进,老大不小,什么都没有了只余下一股蛮力。
翻查剪报,80年代起至90年代中期屯门各屋邨的黑社会和童党问题是出了名的。一幢幢新落成的公屋拔地而起,地理阻隔偏安一角,社会服务不足,有些屋邨成为黑暗滋长之地。Peter仔决定用拳头解决问题。“你想歧视我,打赢我先讲。”做惯苦工的Peter仔结果有几好打不得而知。他声称自己好打到曾被黑社会大佬收做契仔,又说自己曾一个打三十个,最后只流一滴鼻血。这些故事有多真实无从稽考,可以见到的是Peter仔满身疤痕,如手臂、头髗;女朋友则说,更多在只有她看到的地方。
正值运输业最风光的时代,他跟车。89年五月和六月间的事没有绊到中国全速起跑的外贸,香港在1992年起成为全球最繁忙的货柜港口,那时中国六成的对外贸易也由香港处理。葵涌货柜码头的货柜车龙一路往外倒灌只待排仓拆柜上船,卸下的货仿佛不是Made in China的波鞋汗衫而是银纸。货柜车要待排仓分分钟原车等三、四日。少走一转等如见财化水。于是Peter仔又发挥他口中的“香港人精神”:“货柜车进出码头要盖个章。我就求其揾个章扮系,‘队’畀counter要架车出到去,如是者走几转,差不多排到我就会有朋友通知我返来。当时我揾几多钱呀!”
股楼兴旺的90年代中,Peter仔储了三、四十万,博一舖做老细。他看中了深水埗西九龙中心的美食广场,放学时间堆满学生。他心想平日已经咁多学生,去到暑假咪发达?他投了个摊位,打算卖印度咖喱薄饼,请个师傅即场fing fing下。加钱请装修师傅赶工暑假前开业。岂料原来暑假却是学生消失之时,不过是三个月已经蚀到入肉挨不下去。
今次全盘归零,无钱连女朋友和朋友都走佬。他跑几间药房买了七、八十粒必理痛,成碗饭那么高倒进肚子。
这次死不去,他却是变成另一条好汉,揾钱事小。“一个人储咁多钱做乜?随时会俾人呃、会蚀晒、会猝死!一个唔觉意死咗,到时啲钱我咪无得用。揾100蚊洗80蚊不知几好。香港人有边个未试过借钱?”他停下来问我们,一个说未试过,一个说粮尾点都有钱剩。“系啰,周末出一次街就会驶晒星期一至五赚的钱,香港百物腾贵,都唔正常!”他的同乡乔宝宝,去年起就公开指陈彼得早年借了他五位数字不还。他也曾坦白回应媒体的查询,没有否认,“未还啫,边个话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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