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PPE存量不明 疫症当前医护人员的矛与盾
新医疗界工会“医管局员工阵线”本月初发起工业行动,提出五项诉求,包括:一、禁止任何旅客经由内地入境;二、 落实确切方案确保口罩供应充足,确保工作环境的安全;三、提供足够隔离病房,暂停非紧急服务;四、提供足够配套予照顾隔离病人的医护;五、公开承诺绝不秋后算账。罢工持续五天,在工会与医管局多次谈判不果后,最终在多数会员反对继续行动下结束。与内科病房护士永欣的访问,正正约在当晚宣布罢工结束之后。
当天,医管局员工阵线就下一步是否继续罢工发起网上投票,逾半投票人士不赞成延长罢工,故工会决定搁置行动。从签署工会的罢工宣言,到真正的罢工行动,永欣一一参与,对于这个结果,她有不忿但也体谅,“我自己是想继续罢下去,因为医管局连不秋后算账也承诺不到。其实不秋后算账我已经觉得不是最重要了,因为选择罢工的同事都预料过自己的报告会‘花’,会无得升职,约满酬金也可能‘冻过水’(没希望),但是(医管局)连保护衣、口罩数目都不能公开,也不能承诺有足够数量予前线。这么简单的事也争取不到,不罢下去就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
永欣叹了口气道:“不过,拖了五天,政府没回应,连医管局都回避,不作出实质承诺时,很多同事会思考:继续罢工真的有成效吗?最后会否也是徒劳无功?”
防护装备不足成最大心结
SARS过后,香港总共出现了三份报告总结港府及医管局处理疫情的缺失,当中不免提到改革医疗体制的建议。不过,报告再多再好,没有落实,也不过是一份没落地的文件。单论“个人防护装备”(PPE)数目,医管局在SARS后成立的“SARS疫症检讨委员会”所撰写的报告,指出医管局在疫症期间曾尝试积累PPE,但采购量始终远低于需求,故建议医管局在未来任何时间都维持PPE项目三个月的供应量,并须定期评估PPE储备的种类及数量。
然而,自新型肺炎爆发以来,医管局并没公布PPE库存量。1月时,食物及卫生局局长陈肇始表示公营医院和诊所的口罩供应充足,现存口罩和保护衣物足够使用三个月,怎料一个月后,医管局联网服务总监杨谛冈及医管局总行政经理(感染及应急事务)庄慧敏先后改口表示,现时的储备只有1,600万个外科口罩及220万套保护衣物,估计只够应付一个月。
永欣记得,在1月中时,同事之间已明显感受到PPE量不足,即使高层从没有公开表达过忧虑,“我们病房连面罩也不够,我去问负责这些装备补给的助理,她们都说一早已无,要问其他病房借,这是以往没有出现过的。”另一名于龙头医院工作的护士美思也说,除了口罩、保护衣等防护装备实行配给制之外,她更听闻连消毒火酒纸也有机会短缺。故此,她早早与同事夹份在网上订购面罩及护目镜,“我们都觉得(没有装备)是早晚的事,即使它(医管局)不允许我们用自己的东西也没办法。如果没有装备,我是一定不会上班的!”她顿了顿后道:“最少你也要告诉我事实到底是怎样,我之后要面对的又是什么吧!是不是真的装备不足?也要给同事时间去准备吧!”
“我们只是想医管局最少能承诺有保障,但连这一步也做不到。”永欣幽幽地道。
两个护士身处不同医院,却说出同样的苦水。确诊个案天天新鲜,医管局对处理新型肺炎病人的准则也天天新鲜。穿保护衣的标准一天天降低,怀疑个案的基准天天不同,美思苦笑道:“最初是只要进负压病房的,都要穿最高规格的保护衣,现在又说不用了,只是撩鼻取样本检验时才穿最高(规格保护衣),度血压的不用,连face shield(面罩)也不可以戴。”为的,就是减慢防护装备的消耗。
医院管理层决策日新月异
医院高层的政策临急临忙,前线所收到的消息亦不清不楚。
“我是真的感受到医管局高层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由病毒开始爆发到现在两个多月,管理层每天推出来的决策可谓日新月异,你就看到他们准备工作做得不好,如果他们预视到疫情的演变,保护衣数量不会不足够,一定会确保所有物资都充足。我们医院的病房经理日日开会日日讨论,开完会便将会上说的话转述,但你永远不知道今天听的是不是最后的定论。有很多问题,例如是哪间医院会先开始收武肺病人、龙头医院开多少个病房、dirty team(照顾怀疑或确诊患者的队伍)如何抽签等等,管理层每天给出来的答案都是不同的。”
在美思任职的医院,当急症室医生收到怀疑个案,正常来说是直接安排到监视病房等待检验。但访问前一星期有名疑似中招的患者之前曾在肿瘤科接受癌症化疗,由于接受化疗有机会出现发烧的征状,急症室医生致电给肿瘤科医生问如何处理,是把病人直接放去监视病房,还是送到肿瘤科的病房?肿瘤科医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问驻院的感染控制组意见,怎料他们叫医生去看守则,然后说:“最后也是视乎你想怎样处理。”美思有点生气地道:“正常来说,他们是制定这套准则的人,应该是最清楚里面写什么,如果有难处理的个案,应该可以帮忙处理,但最后竟然是叫你自己搞掂,这不是很可笑吗?”
永欣有同事更是在毫无心理准备下被安排入dirty team工作—病房经理在前一晚10时才用WhatsApp通知他负责的病房明天要转收新型肺炎病人,没有进行抽签,没有详细讲解,连对入dirty team可得到什么津贴他也不知道,便被安排到dirty team工作。“就是这样临急临忙,前线所收到的消息也是这样不清不楚。”由此而生的恐惧情绪在同事之间蔓延,“现在我们会同同事讲,‘保你大’,千万不要中招,你中的话我们人人都要去隔离。”
医疗体系长期积压
医管局(处理罢工)带工会游花园,面对新型肺炎又准备不足,我认同过去真的是积压太久,今次(新型肺炎)是一个触发点(引发罢工)而已。
“医管局(处理罢工)带工会游花园,面对新型肺炎又准备不足,我认同过去真的是积压太久,今次是一个触发点而已。”记者问永欣是否对医管局没期望了?“对啊,医管局就算换了个主席,我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改变。”人人都知医护压力爆煲,但在永欣眼中,唯独是医管局的管理层不知,或许他们知,但选择拧转头不见,“他们允许不断在病房加床,只要有病人来就收,从不叫停这个情况,也不会向政府表达什么不满,而是不断向下施压:‘你同我拆掂佢!’”
根据国际标准,护士人手对病人比例应为1:6,即1个护士照顾6名病人,但永欣平常是1对10至15名病人,若遇上流感高峰期,更要一人照顾20多名,甚至是30名病人。“你要知道,不是只有30个file要写,是30条人命在你的手,他们每个人的病史、有没有药物敏感,你都要知道,不然后果会很严重。要做的也是可以做到,但我自觉是很没有quality(质素)去做。这里人手不足,福利又不是特别好—大部份同事都要迟收工,没有人可以准时下班,平常都是要加班一至两个小时。”她接着说,特别是在这段时间,不同医院陆续开新病房接收病人,医护人手从哪里来呢?便是在其他病房抽调过去,在本来人手已不足的情况下,应付这场随时出现社区大爆发的疫症,即使医护强如铁人,也会倒下。
2003年SARS时,永欣和美思还是小学生,医护自愿举手加入dirty team的情节,都是在大学课堂上听回来的。有人说,罢工的医护人员都是贪生怕死,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愿拯救他人,永欣沉默了一阵子,说:“如果社区大爆发,我敢肯定地说我们每一个医护也会愿意立即回到工作岗位……现在不是天灾是人祸,趁仍能补救的时候补救,难道不是常理吗?医护也是人,谁不怕死?”
(受访者永欣、美思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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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202期《香港01》周报(2020年2月24日)《当恐慌蔓延时 抗疫之战如何终结》专题中的《医护:我不想死 谁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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