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十七年过去 沙士康复者如何面对疫症重临?

撰文: 林嘉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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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十七年前那场疫症,每名香港人有着不同的体会与演绎,每次有新的不明病毒出现,不论有没有经历过,总会用“沙士”(SARS)作比较。那病毒肆虐的四个月,是这城既悲伤又漫长的集体回忆,对患者及因病逝世者的亲人来说,是难以磨灭的伤痕;那299个名字,是当年因病离世的逝者,离开了的生命没有如烟消逝,是人们每年悼念的对象;而那1,465位避开鬼门关的康复者,他们步出医院,有些人重回日常生活,有些人则记住被隔离的画面,好一段时间摆脱不了阴影。

2003年,淘大花园E座是SARS爆发的重灾区。(Getty Images)

不好的记忆是会刺人的。普通人偶尔想起过往的不快,只会低落一阵子,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一两天,你会记得那是过去了的事。但对于患上创伤后遗症的人来说,记忆不只储存在脑中,他们会害怕有天重现眼前,恐惧继而产生压力,再之后便成为缠绕心头不解的结。

麦永接医生当年在联合医院精神科工作,负责SARS康复者的精神治疗,他于2010年所做的研究发现,有四分之一的SARS康复者患上创伤后遗症。十七年过去,麦永接与他们仍然每年一聚,时间虽然过去,但记忆仍伴随痛苦在心头萦绕不散,“是连听到‘沙士’这两个字,也会勾起伤痛。”

一开始,隔离者几乎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络,他们只有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风景,以消磨日子—窗外有路人,至少可看看其他人是怎样生活;窗外有车辆行驶,至少可盼望痊愈后重归日常生活……透过如此种种,感受自己与外间的连结。

麦永接记得,有一名病人的病房外是一个巴士站,这名病人在隔离期完结之后,看到街上的巴士站便记起那段独自生活的日子,如斯孤单。它可以不是一个巴士站,可以是一支白灯光管,又可以是一套白色床单,又或是一件看起来与SARS完全扯不上关系的物品,也能牵起他们心里的波澜。

十七年过去,他们早已慢慢回归到日常生活中,不过,情绪还是偶尔会被掀起。就如去年的反逃犯条例修订风波,不少媒体谈论经济市道低迷时,总喜欢以当年SARS的情况作比较;今次的新型肺炎与SARS同样由冠状病毒引起,同样由内地传来香港,同样可人传人,造成社区恐慌;早前青衣长康邨出现两宗确诊病例,旋即被称为“淘大2.0”……一切一切也提醒着,SARS仿佛是香港的背影,如影随形。

“所以你会看到,走出来(接受访问)的人不多,他们是想有多低调便尽量低调。”麦永接说。

麦永接说,这场新型肺炎疫情很容易勾起SARS康复者当年被隔离的孤独情绪。(黄宝莹摄)

变生命斗士 只感包袱沉重

“SARS康复者”这个身份,标志着他们是打败致命病毒的生命斗士,但同样地是一个相当沉重的包袱。

麦永接认识的康复者中,有人因为这段时间必须戴上口罩而感到喘不过气来,不是身体上有任何不适,而是脑中仍会浮现起SARS时人人戴口罩的画面;有人又抵受不住每天困在家那种局促感,不想再接收到新闻报道中有关疫情的资讯,宁愿往山上跑,希望获得喘息的空间。

他们如“雷达”,轻易感受到SARS的存在:电视主播的一句描述、两种传染病的相似之处,都令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对于他们来说,看到当刻社会大众对疫情的重视,心里更是百般交集:如果当年社会大众的意识有如今次一样,疫情还会这样严重吗?死去的生命会不会都可以避免呢?

不能否认,这两个多月以来,令人惊觉香港人在面对传染病时的严重恐慌,当超级市场出现“厕纸迷宫”,当口罩被炒高至十倍价钱却仍然求过于供,有人笑说,这是过去未曾预料到的场景。

街上出现“厕纸墙”,是这场疫症的一大荒谬画面。(资料图片/梁鹏威摄)

成情绪记忆 深印港人脑中

站在心理学的角度,这一切看似荒谬的画面,其实都是可解释的。十七年前的一场SARS疫情,成为了香港人的“emotional memory”(情绪记忆),经历过传染病肆虐整个城市,感受过疫症来临时人生的无常,事件虽已过去,但画面片段连带情绪都一一记录在人的大脑中。

麦永接说,今次新型肺炎疫情引起的社区恐惧比起SARS时更严重,在他接触的个案中,有长者因为害怕感染病菌,不但农历新年期间不敢拜年,连日常外出也不敢,只会在需要购买日常用品时,才“迫不得已”踏出家门,日看夜看防疫物资的资料而担心到失眠。这种焦虑感成为人们囤积物资的“助力”,从充足的物资量得到安全感,恍似一个金钟罩般,像是愈多物资便愈能保护自己免受病毒传染。也因为担心别人,会把自己接收到的资讯—不论真假—热衷转发到每一个认识的群体之中。

这种疫情引起的焦虑感成为人们囤积物资的“助力”,从充足的物资量得到安全感,像是愈多物资便愈能保护自己免受病毒传染。(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早前,网络上经常流传有人盲抢物资的消息,有人更把两位女士抢夺放置在最高货架上的厕纸,与两位篮球员“抢篮板”的漫画合成同一张照片,也有人笑说“武汉肺炎在香港演变为武汉脑炎,简称‘武脑’(即‘无脑’),病征是看见什么也会抢”。

麦永接解释,这叫做心理防御机制,当人面对令他感压力的紧张情境时,心理上希望能减轻烦恼,于是会采取不同方法去纾缓内心的不安与焦躁,“可能有人会认为,为什么在这个关头仍然能够‘笑得出’。但于我而言,这种幽默的应对方式是成熟的手法,能让人以轻松的心情面对。如果是不成熟的,便会不断否认当下的实况,甚至是责骂他人。”

“而这一切的出现,也是源于人自认为不能掌握情况……SARS和新型肺炎,同样是难以捉摸,也同样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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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202期《香港01》周报(2020年2月24日)《当恐慌蔓延时 抗疫之战如何终结》专题中的《医护:我不想死 谁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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