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星人求学记.五】聋生的中学生活 如果主流学校有手语老师

撰文: 赵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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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琪和雪盈从小学一年级同班至今年中四,她们每天都会一起外出午饭,放学后一起学跳舞、打棒球,放假会一起到海洋公园玩机动游戏和看鲨鱼,也会到旺角逛街吃饭。前阵子,雪盈去了日本旅行,依琪觉得很闷,雪盈在她生活里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她很想雪盈可以快点回港陪她。依琪的数学成绩较好,雪盈则是英文成绩名列前茅,雪盈于是向依琪请教数学功课,依琪则以英文短讯跟雪盈闲谈,待雪盈纠正她的文法错误。眼前这两个感情要好的好动女孩,她们会有同样快乐的校园生活,将来会有同样公平的人生际遇吗?此为《聋星人求学记》专题报道之五摄影:郑子峰

依琪是健听学生,雪盈则是全聋学生,她无法听见任何声音;依琪的母语是广东话,雪盈的母语是手语;她们就读的主流学校的500个学生里,绝大部分是依琪一样的健听学生,而聋生则有27人,每级约六个,其中包括雪盈。虽然聋生在这间学校仍属少数,但相比Toby从小到大只有自己一个聋生,这间中学的聋生已算是拥有自己的小社群。

雪盈不像小时候的Toby,希望掩藏自己的聋人身份,或不得不以口语与他人沟通;雪盈最常使用的语言是手语。平日,依琪、雪盈和几个要好的聋人、健听同学,都以手语沟通,他们对手语的纯熟运用程度,已达致可以用来说是非八卦。依琪神气地说:“我们有一个同学在中一也是不懂手语的,但经我们这几年的特训,他已极速进步,手语非常流畅。”

依琪边用口语、雪盈边用手语向记者细说她们的校园生活,雪盈的手语由驻校老师Chloe翻译:“平日我们在课室,就算老师把我们调位调到四个角落,我们仍然可以用手语聊天……如果我们一个在一楼,一个在四楼,向对方大嗌会被老师骂,但我们用手语聊天,老师就不会理会你。”

“学校附近的餐厅没有对应的专业手语名,我问他们中午去哪里吃饭?他们用手语跟我说:杀你啊!即是怎样?我问他们,他们不理我,去了才知道他们是说意大利餐厅萨莉亚。”“我们打手语说去韩国好吗?就是去韩国餐厅;去日本好吗?是吃乌冬;台湾是台湾面档,鸡和面是御面坊,只有鸡就是海南鸡饭,我们就是这样分。”

听力差异无阻雪盈(左)与依琪的友谊,她们从小一至现在中四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当记者与依琪谈得起劲,Chloe不忘把我们的说话内容用手语告诉雪盈,令大家完全了解彼此在表达什么。有时,雪盈其实不是用手语表达,她做口型,而大家则因为语境而猜到了她说什么。雪盈也懂口语,有时也会与他人说话,但自觉发音不够准确而不太敢说—雪盈说,她会为了将来而努力学口语。

依琪的手语流利,不时在学校早会及手语老师到课室前协助翻译工作。她们就读的中学、小学皆是中大手语及聋人研究中心“手语双语共融教育计划”的伙伴学校,每级六个聋生都在同一个“共融班”里上课,每节课堂都有一个手语老师及一个科任老师,该班的同学也有手语兴趣班,升上中学后,更有聋人文化课,让聋生和健听生一起了解什么是“聋人”。

依琪在小一开始学手语,觉得共融班的同学比其他班多了一种语言,而她学多一种语言,“一定劲过你们。好像学了韩文、日文,我听得懂而你听不懂一样。我在街上见人打手语,不懂手语的人可能看看便算,但我会留心看看他们说什么。”手语对依琪的学习也有帮助,例如英文堂,她有时听不懂英语老师说什么,便看看手语老师—原来这个单词是这个意思,不明白也可即堂问手语老师,不用等候正回答其他同学问题的科任老师。有时她以中文、英文作文,突然忘记一个字怎样写,身体的自然反应是打手语—一打,啊!记起了。

依琪眼中,雪盈是一个非常勤力的学生,很欣赏她的刻苦、有学习规划、也有坚定的梦想。雪盈的梦想是做手语老师。“聋生比一般人努力很多,例如她跳舞听不到音乐,要记拍子,我也试过没有音乐记拍子跳,我真是做不到,很难。雪盈有时在下课后,所有同学都离开了,仍继续对镜练习跳舞。”

至于依琪的梦想—她最喜欢舞台表演,但也想过运用自己的手语专长,当手语翻译员。从小到大与聋生接触,令她留意到社会资源分配对聋人并不公平,而社会对手语的态度也不公平。“公平是每个人所受的对待是一样的,有些侮辱(行为)不应该存在。”

聋健的学习方法不同,但学习机会应该平等。
雪盈
聋人老师Toby

“有次我在车上和一个健听同学用手语聊天,全车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我心里想,为什么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看见讲韩文的人不会这样。我只是懂手语的人,而不是你们认定的聋人。这不公平。公平是手语、韩语、法语一样,都是一种语言。那次我就威给他们看,我跟朋友一边打手语,然后我拿起电话说:‘阿妈,我今晚回家吃饭。’看着我们的人立即变脸。”

雪盈补充道:“公平是不同表达方式的语言都可以用来沟通,语言的地位平等;聋健的学习方法不同,但学习机会应该平等;雇主聘人时也不会觉得聋人一定有很多障碍,而是了解聋健各自的能力和出色的地方,让大家有机会发挥所长。”

早在小学二年级,雪盈就很想做聋人老师,教她擅长的英文、跳舞,以及她将来学到的各种各样的技能。Toby是雪盈的手语老师之一,雪盈知道Toby缺乏支援的成长故事,也因为聋人老师而知道其他主流学校对聋生并无手语支援,令聋生学少了很多东西、教育水平低,大部分聋人从事最基层的工作。

雪盈也知道这些故事—Toby从前曾在其他主流学校照顾中一的聋生,Toby说:“我记得自己放学替他们补习中英数,他们连小学三年级的题目也答不到我,那刻我非常心酸,他们可能因为家庭环境,父母没有我的父母管教得那么严格,就被放在一旁,学漏很多(知识),无法放下小学六年的挫败感,自信心很低。我当时想,如果我小学认识你们就好了,我可以帮你们快点追回成绩,但现在我是很无力,我帮到这个帮不到那个。”而Toby眼中的雪盈,以及同校的聋生,却是很喜欢上学,有很多朋友,身边也有很多支持和爱护,他们在学校并不孤单。“她的学习环境没有语言障碍,可以发挥最好的自己,跟健听学生平等,也可以快乐地享受校园生活。”

“身在福中”的雪盈,知福,惜福,也有对聋人社群的使命感,她的梦想令Toby感动,师生两人因彼此的生活与信念而互相影响。

逢星期二放学,雪盈和依琪都会换上体育服,到阴雨操场参加跳舞班。跳舞老师是懂得手语、口语的聋人,班里既有聋生也有健听学生。有聋生看见记者——一个陌生人——正与依琪、雪盈聊天,也走过来,以手语介绍自己的名字、花名、对跳舞的兴趣。“全班只有我一个男生!”他在抱怨,脸上却是非常快乐的笑容。

雪盈说,她是三岁看见别人表演芭蕾舞,觉得舞者的粉红色裙很漂亮,就去了学跳舞。最初,她根本不知道舞蹈是有音乐伴奏的。节拍强劲的音乐在操场响起,一群学员面向阴雨操场的镜,跳着一模一样的舞姿,仿佛聋生的宁静世界,与健听人的声音世界无异。

雪盈专注地看着站在最前方的聋人老师,与所有同学一起享受着此刻,也憧憬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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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聋人的统计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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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琪和雪盈以外,还有他们的聋人求学故事:

上文刊载于第115期《香港01》周报(2018年6月11日)《手语抚平伤口 聋星人求学记》专题中的〈融和露曙光 共融班学生:手语也是一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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